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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正是熙和三年,春末之时。
      那时天尚且凉着,身子本就比其他妃嫔虚弱上几分的良贵人怀里抱着个汤婆子,鬓间甚是艳丽的芍药并不能掩去她的病气,苍白里透着青黄的脸。
      她闭着眼,护甲轻轻叩着桌沿,眉毛极其秀气地蹙着,平添一股书卷气。
      温润圆滑的书卷气,少了几分凌厉,帝君喜爱得紧,故每月总有那么几日歇在玖石阁。
      品级要低上些许的宫女奉了热水上来,我低身跪在她的腿边,为她卸下护甲,拧了帕子擦拭。
      “明洵。”她忽的唤了我一声,我手下动作不停,低低应了一声,迎来的确是一便静默,无甚后文。
      热水擦过手,又捂着汤婆子,良贵嫔的脸上带了些暖意,她拗了拗嘴角,抽回手道:“你们先下去,带上门,本宫嫌那风大。”
      奴才婢子一一退了,良贵嫔才又开口:“本宫活不长了。”
      我就着跪下的姿势冲她一拜,如同安慰:“娘娘福泽深厚。”
      “这些自欺欺人的吉祥话听着有何用处。”她带上护甲,摩挲着甲面上那颗红晶石,本打量着我的目光终于落在窗外,“平日赏你的东西不少,身上却还是这般清减,这性子确是保命。”
      我诺了句:“娘娘是要将奴婢赏给哪位小主?”
      “今个儿又新进了一批秀女,你且去寻一个日后能成依靠的主,能否安定,便是靠你自个儿的眼光,”良贵嫔温温和和地露出个笑来,面上光彩更甚,“明洵,本宫有喜了。”
      我咽下几乎脱口而出的一句恭喜,抬起脸正对上她的目光:“娘娘可是要留下他?”
      若她半分顾及自己的姓名,这孩子也是要不得的,分娩之苦,哪里是她这抱病之躯能受的。
      “明洵,本宫想有个孩子,”良贵嫔低声道,不知是为劝服我还是劝服她自己,“本宫始终是想为他,有个孩子。”
      良贵嫔低声细语时总是最美好的,仿佛无所依凭,令人心生怜惜。
      由怜惜到怜爱,再由怜爱到心生喜欢。
      当年京都烟火中,不过是个更衣的良贵嫔带着少女独有的青涩对帝君一笑,得获荣宠,百炼钢难敌绕指柔。
      “娘娘可要告知帝君?”
      她沉吟片刻,终于不作答,只抬手撑住额角,倦倦地、恹恹地靠在那,似要歇息。
      我起身去内室搬了床被绒来,又取了枕头垫在她的腰下,作势要退。
      她出声,下了决定。
      “你往御膳房为本宫取些茶点来,顺便带着五十两银子,请敬事房通融通融,将我的牌子搁在最显眼的地方。”
      我诺了句,略福身作一礼,退了出去。
      往日有个对我甚是喜爱的姑姑曾教训我,主子命你做的事情,做或是不做,心里摆个谱便是,莫劝告莫评析,显得你过分聪慧,反倒死得快些,不是所有的主子都有礼贤下士的心气——后宫不得干政,与这是同一意思,主子的行事,怎轮得到小小的婢子插嘴。
      与我同行的是敬事房新指来的宫女,名唤挽秋,闹腾得很,平日里尽想着些有的没有的玩意儿来戏耍,良贵嫔对她闹出的动静只是淡淡看着,不阻止不斥咄,只是于那日她搏得帝君欢心后淡淡道了句“臣妾只是想看着,她究竟能折腾出多大的动静”便可知,她对这婢子,决计不是喜欢。
      “明洵,”挽秋扯住了我的衣角,使我往朱红宫门外看,“你瞧,又一批新进的宫女。”
      我只皱眉,斥她:“胡闹,耽误了事岂是你担当得起的?还不快走!”
      我位居玖石阁的掌事宫女,她本该称我句姑姑,只是这妮子嘴甜,扯出不少荒唐话,什么我尚且年轻,称姑姑倒将我喊老了,便直接念我的名,良贵嫔并不表态,我便随她。
      她又往那些秀女处看了几眼,伶俐的眼里透着羡慕,那处总是能飞出几只凤凰,怎生不羡慕。
      这模样若是叫人看见,定是要废了她一对招子。
      “哟,这不是良姐姐宫里头的人,竟聚在这看热闹,倒是越发清闲。”有女子这般戏谑地说了句,声音清亮,尽显张扬。
      我转过身,垂首一福:“锦贵人吉祥。”
      挽秋有些被惊着,晚了我一步方问安。
      锦贵人掩嘴轻笑:“本宫记得你,良姐姐手下急受疼宠的宫女明洵。”
      “锦贵人能记得奴婢,是奴婢的福气,但若论及疼宠,奴婢少不经事,实在惭愧。”我始终保持着屈膝福身的动作,别的主子眼面前不比自家主子,远远地行礼倒还好,只是这近前,不等主子回话使免礼,便不能起。
      “明洵这话说得谦卑,要没那个本事还能成掌事宫女,岂不是说良姐姐用人不查,辱没了姐姐名声。”她抬手,正了正鬓间攒珠小簪,举止间带着些许媚气。
      我皱眉,跪下行叩拜大礼:“锦贵人说得是,是奴婢笨嘴拙舌,实在该打。”
      挽秋茫然地看着突生的变故,我拧过头一扯她衣袖,带些怒意:“还不快给贵人磕头请罪!”
      锦贵人很是受用,她笑道:“罢了罢了,本宫与良姐姐算是熟识,要真是惩治了她宫里头的婢子,倒显得本宫这个做妹妹的不识趣,狗拿了耗子,便免了罚。”
      我叩首一谢,起身垂首而立。
      方才跪下时磕疼了膝,现下倒是有些腿软。
      锦贵人转身刚要离开,忽的像是想起什么,细细打量了挽秋片刻,道:“这婢子生得倒是可人。”
      她抬手,卸了腕上一翡翠玉镯,上前拉过了挽秋的手,为她带上,笑语盈盈:“年年选秀之时总是会有被帝君赏识的美人得了宠幸,我前些天听宫里头的奴才碎嘴,说良姐姐那出了个极其伶俐的婢子,甚得帝君喜爱,看着美人胚子的模样,想必就是你,叫什么名?”
      挽秋受宠若惊,竟忘了行谢礼:“奴婢名唤挽秋”
      末了补充道:“挽留的挽,春花秋月何时了的秋。”
      锦贵人微微一愣,复又道:“是个好名,甚好。”
      挽秋面上已浮现喜色,她一福身谢过。
      锦贵人身旁的宫女莲溪道:“娘娘,这路上耽搁的时间过长,皇后娘娘怕是要等急了。”
      锦贵人抿嘴一笑:“瞧我,见着人说话便忘了日头。”
      语毕,转身离去,绛紫的衣裙漾出极好看的样子。
      “恭送锦贵人。”我与挽秋行礼以送。
      眼瞧着锦贵人走得愈是远了,我淡淡一笑,有些嘲讽:“好得很。”
      “明洵?”挽秋看向我。
      “无事,快些走吧,迟了回去该遭责罚。”我懒得言明,只扫了眼她手上戴的碧色镯子,色泽极好,衬得挽秋肤色梨花般雪白。
      她跟在我身侧,终于喜不自禁说道:“明洵,你看,我戴着这镯子好看不?”
      “好看。”我笑了声,“我倒是忘了问你,你进宫有几个年头了?”
      她有些疑惑:“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无事,只是忽的想起。”
      “我才进宫,便跟了娘娘,仔细算起至今不过三月有余。”
      “难怪。”我正了神色,加快步子。
      到底初生牛犊不怕虎。
      将近盛夏,芙蓉初露,闲人吹奏一曲清平乐,不知谁家玉笛暗飞声。
      新人承帝君恩泽,只是多少银屏昨夜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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