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之名》千秋墨

82、再生枝节爱难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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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林可让小散传召苏印风。
　　初春的天空仍然残留着寒冬的冷冽，就连白云都带着柔和得似要融化的边线。
　　林可站在梵月湖边，抬头看两边杏树繁花初绽。
　　还记得去年杏花开时，她就在这杏花树下，和苏印风谈了一个时辰的诗词轶闻。被玄靖撞见，就令他醋火中烧，和她冷战一场，还赌气召进了十来个妃嫔。
　　更前一点，还在靖王府里时，她跟玄靖说喜欢漫天杏影。他就悄悄地在一个院子里移植了许多杏树。待到花开之时，他一脸神秘地蒙着她的眼，拉她到杏树下的秋千上坐下。待到蒙眼的手帕揭下来，只见漫天粉白花瓣纷飞缱绻，鼻息间尽是清幽花香。当时可真是惊喜万分，一迭声地高叫着，扑到玄靖的怀里，一连开心了半个月之久。
　　其实她要的不是满园的杏树缤纷，漫天的杏花纷飞。她要的，是他那份肯那样花心思让她开心的心意。即使给她的只是一朵野花，里面包含了他为她而摘的心意，她照样会欢天喜地地收下，感动不已。
　　可是，他做了皇帝，送给她的动辄珍贵珠宝，贵重器物，那么久，就只有那只他花了心思找来的鹦鹉让她暗喜不已，感动万分。
　　“微臣，参见娘娘，恭请娘娘万福金安！”
　　苏印风不知何时到来，恭谨地下跪、请安，做得一丝不苟。
　　犹自沉浸在往事中的林可被惊醒，转过身看苏印风，眼中尚带着迷茫之色。怔了怔，眸中的迷雾尽数散去，林可才抬抬手，道：“不用太客套，没得生疏起来了。”
　　苏印风仔细看她的脸色，不安地问道：“娘娘，近来可是寝食不安？娘娘定要好好保重凤体。”
　　林可苦笑一下，转身仰头看枝叶间的花骨，低喃道：“回到这皇宫来，又何曾得以安心一眠？真怀疑当初选择回来是否值得。”
　　“娘娘。”
　　苏印风低唤一声，以示提醒。
　　林可猛然惊觉自己语出不妥，立时住了口。
　　苏印风见她神色不妥，眉目间尽是一片颓败，不禁心生不祥之意，问道：“不知今日娘娘召见，所为何事？”
　　回过身，怔怔地看定他，林可沉默不语，忖道：如此利用他，是不是有点残忍了？
　　林可清楚，即使她回宫后，玄靖心里对苏印风的猜疑还未全数退去。只不过是潜伏了起来，待到一定的时机又会冒出来。现在因为埃尔斯，两人又闹得不愉快，玄靖心里肯定又会牵扯出苏印风这段旧事来。
　　而今天，她打定了主意要逃离这个樊笼。叫他来，只不过是想利用他，混扰玄靖的心思，好让自己逃得更远一点。
　　虽说早已打定主意，为了这次的出逃，她早就开始铺路了。而苏印风，是最后的一步。无论怎样，都要走到底。可是，面对着他，林可无法不对他心生歉意。因此，脸上稍有犹疑之色，只得转过身去，笑道：“无事，就不可以传你来聊聊天么？”
　　就因为林可迟疑了一会，苏印风就从她的脸上读出某些讯息。稍微思虑片刻，苏印风心底已经有了主意，便笑道：“岂敢，得蒙娘娘传召，是印风无上的福分。”
　　苦笑一下，林可回身看住他：“苏印风，咱们相识的时间不算短吧？别管那些什么礼节规矩，咱们好好聊聊。”
　　眼里闪过一丝光亮，苏印风看着林可愣了愣，随后愉悦一笑，道：“说起来，我还没有好好感谢当初在西渊城里，你的救命之恩。”
　　林可有点诧异，稍稍想了一会才想起来，笑道：“是了，我那时竟会私下放了你。要不是有大哥帮忙，我们早就被抓了。那时还不知天高地厚，叫上你就走。”
　　“可不是。”
　　苏印风被她的言语说得彻底放松了起来，笑问：“你那时怎么会放了我？”
　　侧着头想了想，林可一脸迷惘的样子，摆摆手，道：“想不起来了，好像是觉得你是个好人吧。刚到这来，你是第一个对我笑的人。”
　　“想不到我的笑容还挺值钱的嘛。”
　　苏印风装作擦汗的样子，笑道：“竟能救回自己的性命。”
　　莞尔一笑，林可自然地接话道：“那以后就多笑一点啦。”
　　“那你呢？”
　　苏印风看她久违的笑容看得有点发痴了，怔怔地，话语脱口就出:“你以后能多笑一点吗？”
　　唇边的笑靥渐渐凝住，林可被他看得浑身不对劲，只得调开目光，放眼看平静的湖面被风轻轻一吹，涟漪圈圈荡漾开去，波光粼粼。
　　有点气恼自己破坏了两人之间难得的轻松气氛，苏印风呆站着，搜肠刮肚也不知该说什么，慌得无地自容。
　　良久，林可回过神来，淡淡地说道：“你还是先回吧。”
　　苏印风顿时松了一口气，可心底又免不得升起一阵强烈的失落，但也无法，拱拱手，恢复到臣子的角色，道：“微臣告退。”
　　“苏印风！”
　　刚走了几步，苏印风就又听到林可的叫唤，立时止住了脚步，转过身，看过去。
　　那一声叫唤几乎是冲口而出的，林可叫完却有些微悔意。敛睫思虑一阵，才回过神，带着郑重其事的神色看着苏印风，有点艰难地开口道：“你答应我，好好地，伴着他。你们几个要好好的，也要，他，好好的。”
　　要是说刚才还只是暗自揣测，现下苏印风可是无比确定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苏印风郑重其事地回了个礼，慎重地承诺道：“娘娘放心。”
　　鼻子一酸，林可深深地看了苏印风一眼，背过身去，仰头看枝叶间筛落的点点阳光，和那炫目的光线里，含苞初绽的花朵，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好好地过，大家都要好好地活。”
　　树木葱郁，枝叶青翠，粉白的花骨满含希望，只待绽开的刹那光华。
　　可是她的人生，似乎已经进入到冬季。此后寒雪纷飞，前尘往事冰封，再也不问冷暖，无论悲喜……

　　用过晚膳，遣退了所有的宫女内侍。然后跟小散各自装扮好，等到算好的时辰一到，林可就和小散悄悄地往嵩阳门走去。
　　远远看到守门的侍卫，林可做贼心虚，吓得花容失色。
　　“娘娘，”小散暗自捏了捏她的手，宽慰道：“不用怕的。待会你不用出声，有什么我来处理。”
　　林可看着她点点头，暗自给自己打打气，学着小散的样子，抬头挺胸朝那些侍卫走去。
　　“什么人？深夜出宫所为何事？”
　　侍卫如意料中那般把她们拦了下来，说着千篇一律的话。
　　小散镇定自若，拿出林可的凤印，嘴上客气，神色却颇有威严地说道：“凤仪宫小散，要出宫替娘娘取点东西，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回来。请几位大哥通融一下。”
　　那守卫检视了一下凤印，又让人去通报了领队，得到放行的令牌，即刻挥挥手，道：“速去速回啊。”
　　“谢谢大哥。”
　　小散喜色顿现，拉上林可的手就走。
　　“等一下。”
　　后面的侍卫忽然出声，唬得林可两人心底一颤，立时出了一身冷汗。站定，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缓慢地回过身去。
　　只见身后的侍卫拦下一个内侍监，盘问着：“什么人？深夜出宫所为何事？”
　　眼角撇到林可两人还愣在原地，不由得扬声道：“快去快回啊，愣在那边干啥？”
　　“是是是，这就走。”
　　小散连忙诺诺应道，大嘘一口气，赶紧拉着林可就跑了起来。
　　跑出很远，转过一个墙角，林可停下来，靠着墙不住地喘着气，道：“不行不行，跑不动了。”
　　看看身后，确定没有人跟来，小散也靠在旁边喘气，笑道：“刚才可真是快被吓死了。好险啊！”
　　两人对看一眼，想起刚才那一个大乌龙，不由得扑哧一笑，心底的恐慌渐渐褪去。
　　停了半晌，顺过气来了，小散道：“小姐，快走吧。待会被人发现了可不好。”
　　林可闻言身子一颤，走出几步，倚在墙角上望着身后夜色中的高高宫门，想起玄靖的面容，心下一片凄然，不舍之意油然而生。
　　看出她眼里的留恋，小散低声道：“小姐，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依然看住身后的宫门，眸内的情感翻覆变幻，林可却坚决地说道：“决定了的事，就不要因一时心软轻易改变。我已经错过一次了，不想再错下去。我们走吧！”
　　轻叹一声，小散扶着她，一步三回头地向前方走去。
　　直到身后的宫门隐在一重又一重的屋舍后，再也看不到了，林可才转回头，但还是忍不住悲从心来，两行清泪连绵不断。
　　走了没多远，转过一个街角，前面忽然出现一个人，静静地立着，像是等候她们良久。
　　林可和小散吓了一大跳，待到看清前面的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气，惊惶不已。
　　“既是舍不得，为何还要离开？”
　　那人往前一步，脸从阴影里转出来，却是苏印风。
　　林可看了他半晌，心底的惊惶渐渐褪去，四顾一下，发现除了苏印风之外就没有了旁人，慢慢地镇定下来，问道：“你早就知道了我会走？”
　　“是。”
　　苏印风一片坦然，续道：“所以不得不派人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林可再问：“他不知道？”
　　摇摇头，苏印风道：“不知道。”
　　轻吁一口气，林可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下来，不由得瘫软在小散的肩上。
　　苏迎风暗暗轻叹一声，道：“你这又何苦呢？”
　　小散张了张口，却又来回看看他们两人，终是没有作声。
　　林可深呼吸一下，坦然得带着坚决地迎上苏印风的目光：“既是被你撞见，那就放我离开吧。我已经错过一次，不想一错再错！”
　　苏印风神色一怔，又是轻叹一声，问道：“你有何打算？”
　　“前些日子我就准备好退路了。”
　　林可怅然道：“让小散屡次带人出宫，是为了麻痹那些门卫，也是为了寻一处僻静的地方，安静终老。”
　　苏印风明显被她这一句话撼动，往前半步，追问道：“再也不问世事？”
　　林可坚定地答道：“不问世事！”
　　良久，苏印风看着林可，凄然一笑，点点头，又摇摇头，侧过身，道：“你们赶紧走吧。”
　　林可和小散同时松了一口气，立时飞快往前去。
　　走过苏印风一丈远，林可又停下来，回身望着苏印风有点落寞的背影，眼中生涩，问道：“你答应我的，作数吗？”
　　黯然点点头，苏印风慢慢地转过身，郑重地说道：“苏印风说到，就做得到！你，放心！”
　　林可鼻子一酸，泪水终是没能忍住，夺眶而出。欣慰地点点头，林可转身，坚决地往前迈开步伐。
　　泼墨般夜色的夜色浓得化不开，林可渐渐走远的身影宛如晕染在宣纸上的一点墨迹，慢慢散开，最终在苏印风的眼前淡去。天地之间，只余无尽的墨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