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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生辰 ...

  •   第二日,奶娘抱着宁阳去给元皇后请安的时候,特意让她喊了声母后。

      宁阳本就还是个小娃娃,生的肤白胜雪,偏偏脸儿圆圆润润的,性子又安静乖巧,看着极可爱。元皇后却只是笑着应了,便又不咸不淡地斥责了奶娘一句:“自古君臣父母,乃是天之大义。学话也是一样,该先教着公主喊‘父皇’才是。”

      奶娘初时一听,还以为真是自己原先说的对,只是听着皇后的语气倒也不是那么责难。一时拿不准皇后的意思,只是小心万分地福身听训,战战兢兢地应了句“是”。

      元皇后又笑问:“应天启儿可做过了?公主喊了哪样?”

      奶娘初时不明,想了想才想起吴英昨日是说过那游戏一般的事在宫里叫做应天启儿来着,便贺喜着答道:“回皇后娘娘,公主喊的是绣鞋,有出水芙蓉之意,还有个什么意思来着?反正都是好话,奴婢出身农家,不懂这些。”说罢,又赔着笑。

      元皇后却笑得和蔼,并不怪罪,只道:“既有幸成了皇家女儿的奶娘,就算出了宫门也是富贵人,奶娘不必妄自菲薄。”

      奶娘哪里听得懂妄自菲薄何意,只知道大概是好话,便小心地应了。

      元皇后笑着地点了点头,又训示了几句日后要好好教着公主学话走路之类的事,便示意奶娘可以抱着宁阳回去了。

      待到奶娘的身影不见,大殿里,元皇后却还是看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端庄的气度不曾变过,只是笑意却有些耐人寻味。赵宫正瞧了,马上躬身过来,道:“奴婢查过了,是三公主自个儿开的口,先喊的母后,不曾有人教她。”言罢,她看着元皇后只是淡淡地嗯了声,便又小心地低声道,“看样子,三公主的性子倒不像她母妃那样是个会争宠讨好的。娘娘自小养育她,他日大了,必会以娘娘为先的。”

      “嗯。”元皇后浅淡地笑了笑。

      赵宫正又赔笑道:“吴英来报过了,三公主喊的确实是绣鞋,只是鞋有行万里路之说,这可有远嫁之意呀。”

      元皇后眉眼微垂,髻上的步摇清脆,淡笑道:“远嫁又如何?哪朝哪代没有远嫁的公主,自己选的可不能怪了他人。人这一生之中,说的假话昏话不知多少,却只有刚开口时最是纯真。否则皇家也不会有这个应天启儿的规矩了。这都是各自的命。”

      赵宫正忙称是,又道:“话说起来,大公主应天启儿的时候喊的可是马鞭呢,这可是跟武职有关的呢。想那德妃娘娘的母族就是将军辈出,再让大公主招个将军为驸马,她家的军权可就又胜一筹了。”

      “军权多了可不是好事,皇上最近正看重着这个呢。”元皇后执起茶盏轻轻揭了两下,送到唇边要喝之时突然笑了,“再说了,喊了马鞭就能招个将军做驸马么?那可是咱们皇家的大公主,怎能随随便便就招个驸马?且不提公主适婚之时,朝中品级高的骠骑大将军、辅国大将军、镇国大将军这些将军的年纪是否合适,即便是有那少年英才,给公主选驸马除了品貌官职,门第也是重要的。朝中之事年年有变,公主们眼下都还小,许多年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赵宫正忙附和了几句,她是看着皇后长大的,虽说不是她的奶娘,也是元国老家的世代执役仆妇。皇后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刚才那番话,只怕是留了三分的。虽说公主们眼下还小,可皇家的公主向来都是牵制各方势力的筹码,皇后心中是已有打算了吧?

      “说起来,安儿虽然才三个月,她的奶娘是内侍府里的执役,是个懂规矩的,应天启儿那日按例本宫不能在场,但是你知道该怎么做。”

      赵宫正立刻明白过来,笑着应下:“这是自然,安阳公主可不是其他公主能比的。就算是应天启儿,也该喊那最好最吉利的。”答完,见元皇后把茶盏放回桌上,又问道:“三公主快要满周岁了,只是柔妃娘娘刚故去不久,按理说生辰不该铺张。只是娘娘刚收了她做养女,若办的不体面,怕是要叫人说闲话……”

      “有何闲话可说?她虽是本宫的养女,可她的生母到底还是柔妃,哪有生母故去不久,子女就摆宴庆贺生辰的道理?这孝终究还是要守的。只是皇家公主身份毕竟不同,一些薄礼还是要备的,只是要捡着祈福佑颂的,不必铺张就是了。待服孝满了三年,再大办不迟。不就是些虚礼派头的事儿么?就算和我儿安阳一个例又如何了?本宫不看重这些。”

      赵宫正俯首道:“那奴婢这几日就准备着些了。”

      “那倒不必,怎么说也是三公主在本宫这里的第一个生辰,本宫该亲自过问才是。”

      赵宫正立刻明白过来,忙笑道:“正是,皇后娘娘母仪慈德,到时皇上也会赞许的。”言罢,见时已近晌午,便躬身问道,“该是传膳的时候了,不知今儿娘娘今日可有胃口?膳食局里林司膳昨个儿来说,有蜜汁熬的藕丝羹,知道娘娘不爱那油腻荤腥的,特给您备了这爽口的吃食,有养血补虚之效呢。”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慢,元皇后看了眼这个跟着自己进宫十年的老仆妇,不由笑嗔了一眼,道:“都是些人精。林司膳有心了”言罢,又漫不经心地问,“她那远房侄女儿叫什么?在哪儿当差来着?”

      “回皇后娘娘,奴婢听说名叫苏阮阮,父亲不过是云州常福县的县丞,但是听闻她自小读书识礼,虽容貌平庸,教养却是极好的。进宫两年了,现在荣华宫柳淑仪那儿当差侍奉茶水。”

      元皇后眼帘半掀,有些意味地道:“你倒知道得详尽。”

      “奴婢为皇后娘娘效力,这宫中的宫人奴婢理应知道得详尽。”赵宫正忙俯身赔着小心,垂着的头额间却已见了冷汗。

      不想元皇后却并未深究,只淡道:“既然读书识礼,教养极好,那等三公主生辰过了,到本宫这里瞧瞧吧。若真是个好的,便调到尚仪局当个司赞吧。”

      赵宫正一听目露喜色,忙谢了恩躬身下去了。

      元皇后的贴身女官云姑却过来道:“前儿派去打听的小太监福顺回来了,说是赵宫正的儿子在帝都的赌馆了欠了上千两银子,那赌馆的老板跟着淑妃娘娘家挂着亲呢,说是再不还钱就打断他一条腿。赵宫正急了,想来是收了林司膳的好处。”

      元皇后收起挂在脸上的端庄的笑容,冷冷一哼:“都是些不省心的,竟然算计起本宫来了!也罢,毕竟是跟了本宫好些年的老人儿了,怜恤怜恤也罢。只是改日叫那苏阮阮来看看,若真是容貌平庸,升她个女官做做也就罢了,倘若是那心术放歪了的……也就用不着怜恤了!”她站起身来,长袖一扫,带起桌上的金丝茶盏,白瓷生生的碎片在奢靡的大殿里溅开,云姑静静地退到后方,垂首不发一言。

      相较于慈德宫里的冷空气,西憙阁里正笑语声声。

      宁阳这几日正努力学着说话,有时因为发音不准惹得宫人们笑声宴宴,见她还小,宫人们侍候时难免少了许多在别的宫殿当差时的小心翼翼。西憙阁里,奶娘出身低,入宫日子也短,宫人们大多还是看着吴英的脸色,而吴英是个温性子,宫人们大多敬她却不怕她。

      遇到被人笑的时候,宁阳也知道这些宫女太监都没有恶意,因而也不恼。只是自从那日学话起,她对吴英这个人多了分小心。吴英看起来性子温和,可她明显不是她这边的人,想来这些人都是元皇后安排给她的,里面有她的眼线也是正常。因此,自那日起,宁阳越发小心,一举一动都尽量让自己不流露出太过超越年龄的表现。

      在这种情况下,抓周那天来临了,场面果然比那天开口时要热闹正式很多。

      西憙阁的殿内撤了小香炉,地上铺了驼绒毯子,毯子面上置了金玉如意、白玉印章、金珠算盘、双龙衔钟、金玉凤翔食盒、翡翠串铃、翠玉湖笔、月砚香墨、竹简书籍,还有用盒子装起来的胭脂水粉和女子女红刺绣所用的针尺线刀,只是这些看上去也做工华美,那针一眼看去就知道是金针,尺子也是象牙做的,连剪刀都镶了金丝嵌了几颗打磨圆润的玛瑙。

      宁阳被抱到驼绒毯子中间坐着,一溜宫女边喊着吉利话边将这些晃眼的东西围着她摆下来,足足摆了一整圈。

      时已入冬,天气渐冷,殿外金桂未谢,余香悠在。元皇后含笑坐在殿中上首的宫榻上看着,云鬓之上牡丹落雪,映得面容气色红润,德厚端庄。

      一屋子的人都将目光放在宁阳身上,而当事人心里却直打鼓。宁阳并不知道那日绣鞋是个什么说法,但这次元皇后在场,她可不敢再按着自己的喜好挑。这周围的事物看着多,有些东西却是不能碰的。例如那白玉印章、金珠算盘、双龙衔钟和翡翠串铃,印章有官运亨通之意,用在公主身上,大抵也有些掌权的意思;算盘有理财之意,古代士农工商,虽然钱财重要,但古人对钱财大多心里爱,嘴上还要表现出对铜臭的厌恶。而且一个公主跟这算盘也搭不上边;那编钟和串铃是能歌善舞和心地善良的意思,虽然能歌善舞听起来不错,但宁阳可不认为这风头由她来出会比较好。串铃也有行医的意思,跟公主的身份有些不搭,因此不选为妙。

      宁阳知道,她的生母柔妃出身书香门第,在诗词方面很有一番造诣,甚至常与帝王吟诗作对。因此,笔墨纸砚这一类的东西,她还是不要碰的好。而胭脂水粉寓意女子容貌秀美,自然也碰不得。至于那金玉如意就是个更不能碰的东西,皇家最重那东西,她的身份只是养女,如果这东西是安阳拿了倒还说得过去。

      剩下的就只有食盒和女红有关的东西了,食盒表示有口福,女红表示会料理家务。有口福虽然也不错,但宁阳可不想被人背后笑称贪吃公主。谨慎小心是好,可没必要把自己推向那么糟糕的境地,中规中矩最好,不出挑,也不垫底。

      几经斟酌,宁阳慢慢抓向那把象牙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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