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痣》韩佳

7、四娘的礼物

　　阿囡出了倪家的大门，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乌黑牌匾上金闪闪的“倪府”两个字，半晌，终于还是转身走了。

　　走在街上的阿囡原本是要去东城收几件绣品的，可忽然想到四娘方才的话，都是要出嫁的人了，还这样到处走，也着实不应该，可是她也不是大家闺秀，甚至连小家碧玉也称不上，她怎么可以安安心心待在家里待嫁呢！

　　她不过是没爹没娘被人叫克父克母将来要克夫的狐狸精而已。
　　阿囡叹息一口气，暗暗嘲讽自己几句，到底，还是慢慢的朝着家里的方向去了。

　　“阿囡！”似乎有人喊阿囡的名字。
　　阿囡转头，看到远处四娘肥硕的身子挪了过来。四娘虽胖，却是体虚，跑了没几步就头晕，这阵子追过来，早心跳眼晕了，阿囡知此连忙回走几步扶住四娘，怪道：

　　“四娘，可是找阿囡有什么急事儿，跑得这样急？”

　　四娘摇摇头，将阿囡拉倒街边，左右看了一眼没人注意这才抓着阿囡的手说道：“阿囡，这是大公子给你的嫁妆。”说着一个通体莹白的镯子套在了阿囡的手上，阿囡一惊，连忙就要脱下来，却被四娘止住了。

　　“四娘，这镯子阿囡不能拿！”阿囡脸有些微红，别说是一个价值连城的镯子了，就是一根针线她也不能拿倪家的啊！更何况，这镯子，是从景雅苑出来的。

　　“阿囡，你便拿着吧！四娘知道，你在倪家受的这些委屈，别说是这一个镯子，再送十个八个，也是当之无愧的！阿囡，别人不知道那些个事儿，四娘知道，四娘虽然也是个下人，可四娘心里不瞎！”四娘说着，眼睛竟有些微微的发红。

　　阿囡听此，也顿住了，这两年她在倪家，却是没少受倪家的气，只是为了，每个月那点儿月钱能养活爷爷，能不再长安城里，无立足之地。她是应当感谢景雅苑的那位的，不然，她们现在在长安城，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此事说来倒也不是什么隐私。
　　阿囡爹娘走后，柳老爹便大病一场，半年下不来床，原本精神抖擞的一个老人，半年折腾下来，便是骨瘦如柴。阿囡一个十三岁的姑娘，哪里撑得了柳家，自然是举步维艰，艰辛程度是不消细说。

　　为了给柳老爹看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阿囡只好来做工，可她因为年纪小，又是孝期，没有人家愿意要。
　　阿囡无法，便偷了家中的房契准备去当铺当了。

　　说也巧了，那当铺是倪家的，倪家大公子那日恰好在当铺里视察。
　　倪老爷好雅兴，要倪大公子扮了账房掌柜，自己是个来找茬的。专挑倪大公子的不是。

　　阿囡自然是不知晓，只见倪老爷咄咄逼人，想着这账房也同自己一样要受人家的脸色，不由怜从心起，出言说道：“老人家何必为难他一个账房，何况，倪家当铺过期了的东西一概不退，这长安城里没人不知道啊！”

　　倪老爷在生意上要求精益求精，可为人却是极为豪爽热忱的，见一个黄毛小丫头出来给“账房”撑腰，不由得出言问道。

　　“小丫头，你来当铺做什么？”
　　阿囡低头了，半晌重新抬起头说道：“自然与您老人家无关。”

　　三个人都不说话了，半晌，阿囡见无人说话，当铺里也没其他人，便走到了“账房先生”面前，隔着高大的木窗栏，小声说道：“先生，我来当房契！”

　　那“账房先生”瞅着阿囡一张清白的小脸和手上一张紧攥着的房契，踟蹰了半晌问道：“你……”

　　“小丫头！”倪老爷看好戏似的调侃道：“倪家概不赊房屋地契你不会不知道吧！”

　　阿囡十三岁的心沉到了谷底，却还是挺直了脊背，沉声说道：“若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谁家会来当房屋地契？！”

　　倪老爷和倪家公子俱是一怔，想不到，这十三岁女娃，竟然能说出这番话，两人互看了一眼，倪老爷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既是到了走投无路，如何是你一个孩童来当房契？！你家当家人呢？”

　　阿囡低了头，半晌才说道：“这长安城里，恐怕没有人不知道我们家的事情，想不到这位来也竟然还问我家当家人！”阿囡说着，心中悲凉，眼中虽有哀意，却没有一怯懦。转而回头望了一眼倪老爷，说道：“这位老爷大约是外地人吧。”

　　“这话如何说？”倪老爷一阵不高兴了，堂堂一个倪家大家人，竟然没有人认得。真是，说话间，早有一个小厮跑过来，爬在倪老爷耳边，将阿囡的事说与了倪老爷。倪老爷听罢，又对阿囡看了几眼。方才说道

　　“小姑娘，你当真是缺钱？我看这样吧，这房契，我们就不收了，我与你十两银子，去给你爷爷看病去吧。”倪老爷为人豪爽是出了名的，一听说阿囡的事儿，便二话不说就要给阿囡钱。

　　阿囡茫然的看向“账房”，又转头看倪老爷。

　　倪老爷这才说道：“我便是这家当铺的当家。”而后指着站在栅栏后的“账房”说道：“这是犬子倪英达。”

　　阿囡在两个人之间打量了一圈，果然发现这二人极为神似，怎生方才没有发现，面上发烧，却也连忙推辞道：“多谢倪老爷大恩，方才多有得罪了。阿囡实在惭愧，实在不敢收受倪老爷的恩惠！”

　　倪老爷摆手道：“无妨，无妨！我看你这姑娘孝顺的紧，你便拿着吧。”说话间，倪公子便拿了十两纹银要给阿囡，阿囡惊慌的连忙摆手说不要，而后转身拔腿便走。

　　谁知，第二日，就有大夫找上门来要给柳老爹看病。阿囡原是不肯的，可看着病床上的爷爷，终究还是点了头。
　　后来阿囡偷偷问了大夫，果然是城中倪家老爷做的好事，连带着出诊费药钱也一并给齐了。

　　柳老爹的病好些了的时候，阿囡终于还是挡不住心中的感激，来到了倪家门外。

　　倪老爷笑眯眯的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完了就要打发阿囡回去。阿囡只得说道：“就当这钱是我借你们家的，以后在你们家做工，定要还给你们。”

　　倪老爷心情好，说了几句劝解的话，反正倪家家大业大，不在乎那几个碎银子。
　　阿囡执意不肯，说什么也不愿意白拿别人的钱。

　　倪老爷不高兴了，道：“小姑娘何必这么介意？老夫我高兴出还不成。”
　　阿囡仍旧头摇的好似拨浪鼓，末了，就要把房契压给倪家。

　　倪老爷看阿囡性子拗，摇摇头说道：“这样吧，我看你这姑娘也是个懂道理的。我这里有十两银子，你且拿着……”

　　阿囡正要张口推辞，倪老爷摆摆手说道：“小姑娘急啥，你待我把话说完。你一个姑娘家，此番我虽解了你家的一时之灾，却难保长久之计。不如这样吧，日后你跟着我府上的四娘，帮她洗洗衣服，算是我府上的丫鬟，只是我看你家中有老人要照拂，特许你每日回家住，这番我的房钱也省下来了。我府上丫鬟的月钱是五百钱，你按理可拿六百钱，我每月给你四百钱，剩下的，就当还我了，这样，你看可好？等你什么时候还够我五两银子，是去是留皆看姑娘自己的意思，如何啊？”

　　阿囡感动的说不出来话，眼中泪光闪动，当即就跪了下去，道：“阿囡虽生得贫贱，却也懂些道理。老爷这明明，明明……感谢老爷的救济，此番救阿囡于水火之中，阿囡一定好好做事。还请老爷受阿囡一拜！”

　　“罢了罢了，快起来吧！”倪老爷慈祥的笑道：“还真是个倔丫头呢。”

　　阿囡出神的想着前尘往事，想着那日倪老爷坐在厅堂前对着自己，那番慈祥的笑，和倪老爷的恩赐，她怕是永生，也忘记不了了！

　　“阿囡，想什么呢？”四娘手在阿囡眼前晃了晃，怪道：“你这丫头，还是这么爱走神，仔细你未来夫君说你。”

　　阿囡脸滕红了，连忙哀求道：“四娘！莫要说这些话！”
　　“哟，害羞了？”四娘脸上荡漾着笑意，说道：“你拿着吧，等老爷回来，还会给你置办嫁妆的，放心，别人不知道，四娘知道，老爷是真心可怜你这姑娘的！”

　　阿囡忽然郑重了脸色，拉着四娘道：“四娘，我跟了您三年了，内里详情您是知道的。求您不要再提老爷了，我们柳家欠老爷的恩情，这辈子怕是还不起了呀！将来阿囡嫁了人，就是图我爷爷能安详晚年，倪家，你家就是虔诚往事，如何能再提！何况，这大公子……您……”

　　“不说了，不说了。”四娘连忙掩了口，双手打着阿囡的手说道：“都是四娘嘴多，阿囡莫生气。”

　　阿囡连忙笑者摇头，挽着四娘的胳膊，不容分说便将那白玉镯子塞到四娘怀里，道：“好四娘，最疼阿囡的四娘，就求四娘把这镯子还回去吧。”

　　四娘自然不依，这镯子要是还回去，大公子那里如何交代的清？！

　　阿囡连忙说道：“四娘，四娘！最疼阿囡的四娘！阿囡家贫，拿不出这么值钱的镯子，我如今若拿了，反倒多了让人说三道四的把柄了。还是求四娘还回去吧！”

　　四娘叹息一声，揉了揉阿囡白净的脸蛋，道：“小坏丫头，得，四娘还回去，不过，这八两银子，你说什么也得拿着！这是四娘自给儿给你的嫁妆。”

　　阿囡心中一惊，想着四娘家中上还有个赌棍，一个十三岁儿子还在学堂，全家都指望着四娘在倪家得钱过日子呢！因此便连忙推开四娘的手，道：“那怎么成，四娘还是留着以后娶媳妇吧。”说完转头笑着走开了。

　　四娘瞅着阿囡，眼神忽显忧伤。
　　“四娘！”阿囡连忙双手挽着四娘的胳膊说道：“四娘，您就不要见外了，阿囡没有娘亲，等阿囡大喜的日子，还盼着那日四娘能给阿囡束发呢！您若答应了来就是给我脸上贴金了！四娘！”

　　四娘心头一跳，眼中有些发热，想着这姑娘从前的种种，更是怜从心起，又无奈摇头，终于还是收了银子，心道这丫头，总算这次是交上好运了。
　　只盼着这姑娘日后能顺顺当当的，就好了。

　　人来人往的街角，大约不会有人注意到二人的对话，只是，世间巧合的事情总是很多，很多，多的，让阿囡分不清谁才是该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