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聚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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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上旬，秋闱开始，一家子都跟着紧张兴奋，到了十五才松了一口气。信心满满返家的大公子让全家度过了一个轻松的中秋节。
二十日是林雯跟着大姑娘去府尹府参加聚会的日子，时辰定在未时，过了晌午林雯被胭脂拉着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吴妈妈早已将大姑娘送过来的裙子改好，淡黄绣花的高腰襦裙佩上轻纱薄披，衬得二妹娇俏可人。透过模模糊糊的铜镜，林雯看到一个娇小美丽的倩影，深刻体会到人要衣装的道理。
林雯静静坐在凳子上等着胭脂为她上妆。扑粉，画眉，上腮红，涂唇彩，又在眉心细细粘上花钿。大概是受化妆品条件所限，这个化妆的过程有些漫长，还好不用她自己动手，林雯还算耐心，心心念念等待着一个古典美人闪亮出炉。
当胭脂终于将铜镜呈到她的眼前，林雯瞪大眼睛仔细看了几遍，大张的嘴角足能吞下一个鸡蛋，半天没能找回声音。
她一直以为化妆该是扬长避短，彰显美貌的，可是，这镜中的人，到底是在美容啊，还是在毁容啊！
一张大白脸，两段粗而短的黑眉，略向上翘，像两个椭圆形的煤球横在眉上。两坨红红的大脸蛋儿再配上樱桃红唇一点点，活见鬼了！除了眉间的花钿还有一点点美感，其他的地方，林雯只剩震惊。略带着颤音问道，“胭——胭脂，你确定我要这样出门赴宴吗？”
“怎么了？这是当下最流行的妆容，姑娘上了妆多漂亮啊，您呀，平时也该多画画，这样人才有精神。”胭脂左右看看，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
“啊？呃……”这是两千年光阴造成的审美差异吗？林雯为这张已经被毁成猴腚的脸而无语凝噎！她期待的古典美人啊！
浑浑噩噩中胭脂给她披好了帔肩，推出了院门。大姑娘拉过她的手，轻声道，“二妹今天很漂亮！”
林雯终于回过神，看了看同样盛装打扮的大姑娘，她淡定了。既然连洛阳第一美女都被糟蹋成这个样子，她这个丑小鸭也没有什么意见了。
这是审美取向的问题，大唐喜爱浓妆艳抹，就像它偏爱胖美人一样，让人难以理解。人小言微的林雯只能暂时屈从于这种审美取向。估计她今天晚上看到的都会是这样的美人，她深呼吸做好心理准备。
再看一眼有些面目全非的大姑娘，仍然费解她怎么会认为这样是漂亮。看来以后要在潜移默化中同化她，然后让这个洛阳第一美女去引领妆容新风尚。
林家的马车将姐妹二人送到府尹府大门前，递上请帖，进侧门，仆人领着她们一路穿过前厅、中院至后面的花园。
园中亭子里，已有几位十四五岁的姑娘在那里品茶闲聊。今日的主角府尹千金王姝贻姑娘起身将姐妹二人迎进亭子，为众人相互引荐。
在座的都是河南府内官员家的千金，什么少尹陆大人家的千金，参军事周大人家的千金等等。林雯这时候终于弄明白原来自家老爹林老爷官名奉议郎，是个从六品上阶的文官，在地方上品秩不高也不算低，只不过是个文散官，没什么实权。
这些千金们个顶个在装扮上花了大把心思，罗衫随风轻摆，环佩叮当。相比之下，大姑娘那身六百个通宝的襦裙真是小巫见大巫。林雯不禁心中感慨，不管什么年代，女子的聚会比美，聚焦男子目光才是关键，谈诗论友什么的，都是浮云啊浮云！
由于底版更加出众的关系，在一群色彩斑驳的调色板中大姑娘依然是鹤立鸡群的一个。虽然林雯坚定地认为这种扮相要比素面朝天的她差上很多，但显然在其他人眼中大姑娘美如天仙下凡，她甚至在某几位姑娘眼中看到了名为妒忌的小火苗。
“早就听闻林家大姑娘是洛阳城出了名的才貌双全的妙人儿，今日一见方知国色天香的含义，姝贻早有心结识姑娘，此次通过家父冒昧请姑娘过府一聚，失礼之处还请见谅。”王姑娘毫不吝惜地赞美，言语周到又尽显亲昵之意，很好地缓解了初次见面的尴尬紧张。
大姑娘回以微笑，心下佩服这位王姑娘，一句话就能拉近与陌生人的距离，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王姑娘客气，能与姑娘结识也是惜柔的荣幸。”
“这位小姑娘是？”
“是家妹婉平。”
被提及的林雯规矩施礼问好。“王姑娘好，各位姑娘好！”
“呵呵，我们今天可是都沾了王姑娘的光，洛阳第一美女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这位小妹妹就有点……是亲生吗？做姐姐的占尽天赐就不好了呀！”人群中传来一句酸溜溜刺耳的挑衅，林雯抬眼看去，正是刚刚妒火旺盛的一位。
“周姑娘这话就不对了，人家林大姑娘可不单容貌美，更是出了名的大才女，谁人不知人家十三岁时的诗作就被府学里的先生们连连称好？也许二姑娘也是深藏不露的大才女呢！今儿咱们以诗会友，可一定要好好向二位林姑娘请教。”附和的陆姑娘高傲的眼神中带着些许不屑，一个不起眼的小文官家能教养出什么大才女，不过沽名钓誉抬高身价，妄想嫁入豪门，她今天一定要戳穿她！
说着那几个移步至亭中桌案前，那里已备好笔墨纸砚，有几幅写好的诗文，大概就是出自她们之手。
王姑娘看那两位这架势，虽有意回护，却也不好直接拨了她们的脸面，讪讪笑道，“说是以诗会友，其实也就是写着玩玩，几位姑娘赏脸都留下了墨宝，林姑娘若不弃，也请执笔。”
大姑娘微微皱了皱眉，缩在袖筒里的手气得微微发抖。不过初次见面，这陆、周两位姑娘为何咄咄逼人，势要看她们姐妹出丑的样子？真是宴无好宴。
林雯握住大姑娘的手，送给她一个甜甜的笑容，迎向其他或期待或轻蔑或冷眼观望的目光，柔柔童声轻道，“婉平不才，才刚跟着姐姐读书识字，诗是做不出来，给姐姐秉笔磨墨还是可以的。”
拉着大姑娘走到桌案前，扫了一眼那几人的大作，多是一些盼君、送君，忆相思恨离别，独诉衷肠的哀婉小女儿情怀，直白，强作哀愁，即便她这个外行也能看出实在算不上什么好诗。
她将蘸好墨汁的毛笔递给大姑娘，此时她已经平静下来，顺着众人的主题，也写了一首七律闺愁：万绪缠绵境不同，心伤眉锁泪痕江。追随夜雨孤灯下，栖上秋露明镜中。酒力逢君难克敌，诗才藉尔易为工。人间何处堪相送，牛背斜吹一笛风。（注）
林雯随着她落笔一句句诵出，语毕无声，众人似在回味。半响，王姑娘赞叹，“好诗，好诗！看了姑娘的诗作，我那东西可以扔了。”陆、周二人脸色变了几变，一时无话可说，只余满脸不甘。
“诸位姑娘有何杰作，可否让在下一观啊？”
略带些戏虐的清亮男声传来，林雯等人循声望去，只见两位贵公子正向亭子走来。两人均未及冠，走在前面那人一袭青色圆领长衫，一只精致的琉璃鎏金嵌玉青铜带钩将腰带环于腰际，几块玉佩叮当作响。嘴角带笑，一双桃花眼若有似无地瞟向亭中众女。
后面那人一身月白长衫，一支简单的玉笄将发髻固定于头顶。一双丹凤眼，紧抿着薄薄的嘴唇，给人一种孤傲清冷之感。
“表哥，你怎么才过来？”王姑娘迎上前，热络地拉住那名青衣男子。
“刚去接一位朋友，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从长安来的崔公子。这就是我表妹，姑姑的掌上明珠。”被称作表哥的男子为他二人引荐，王姑娘大方见礼，那崔公子只是淡淡点点头。
王姑娘转身向亭中众人，“这是我表哥郭绍，这位是他的朋友崔公子，邀他们一起聚聚可好？”她不过礼貌性地问一句，那两位公子随之步入亭中欣赏起刚刚的诗作。
林雯暗笑，看来这两个才是今天真正的主角。前世从书上看到说大唐开放，青年男女甚至可以自由恋爱，她就一直奇怪那些藏于深闺的大家闺秀们是怎么认识男生的，原来联谊活动自古有之。这两位贵公子才是陆、周二人势要打压大姑娘的原因所在呐。
面对两位俊公子，姑娘们顿时收起尖酸的嘴脸，恢复小女儿姿态，羞涩地行礼问好，坐在一旁低头含笑，暗送秋波。
郭公子对大姑娘那首闺愁大加赞赏，连一直冷淡无语的崔公子也流露欣赏之意。那几位姑娘见此情景努力将话题从这里引开。
“不知两位公子带了什么礼物送给王姑娘贺寿，我等也见识见识？”
“礼物早已送给表妹，今儿来参加姑娘们的聚会，鄙人弹奏一曲以助余兴吧！”
郭公子此话一出，众女更加欢欣雀跃，忙吩咐婢女摆好古琴。姑娘们的热情让郭公子颇为自得，手指在七条细弦上抚动滑行，轻盈灵动，天籁流泄，将人带入美好境界。
姑娘们痴痴地望着抚琴之人，而那双桃花眼也不时流转在众人间，时而带着几分热切投向大姑娘，笑得勾人。
林雯偷偷拽了拽她的衣角，轻声问，“姐，这是什么曲子，真好听！”虽然弹奏的人不对她的眼，但林雯不得不承认，这曲子真的很好听。
“这是后人根据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谱写的《凤求凰》，郭公子的琴艺确实很好。”
林雯心道，这小子说是给表妹祝寿却弹了一曲《凤求凰》，那双桃花眼不时往这边瞟，这醉翁之意也太过明显了！再看看大姑娘，眼中虽有欣赏，但并不像其他人那般迷恋。轻蹙蛾眉，对郭公子不时投来的视线尽力回避。
她又往大姑娘跟前凑了凑，在她耳畔低声道，“一会儿他若有什么要求，姐姐尽量婉拒。”大姑娘略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琴音戛然而止，众女仍在如痴如醉。郭公子轻笑，“献丑了，各位姑娘都是洛阳城里的大才女，郭某此曲意在抛砖引玉。郭某冒昧，能否请林姑娘赏脸弹奏一曲呢？”
众女的目光立刻投向大姑娘，其中几道宛如利刃闪着寒光。大姑娘尽力平静地礼貌回道，“小女子不善音律，欣赏尚可，演奏实不能。郭公子琴艺超群，惜柔更不敢班门弄斧。”
寒意略减，陆姑娘微笑起身推荐，“周姐姐弹得一手好琴，我们请她献一曲如何？”
“陆妹妹谬赞，不敢说好，能弹出曲调而已。”此时这二人真是谦逊有礼，温柔可人。
王姑娘想起二人之前的暗示，又见大姑娘无意显示，顺势称了二人的心思。“周姑娘不必谦虚，我早听闻姑娘琴艺了得，而陆姑娘舞技超群，不知二位姑娘可愿为我这生辰助兴啊？”
“既然寿星发话，我们就献丑了。”二人得意地交换一个眼神，琴响舞起。
她二人配合默契，相得益彰，怎么看都不像临时组合。林雯暗笑，看来这两位闺蜜经常组团相亲呐，只是万一倾心于同一人，是谁给谁作陪嫁呢？
琴声悠扬，舞步婀娜，聚会的气氛被推向高峰，诸位姑娘都抛开扭捏，以两位公子为中心，听着郭公子天南地北地侃侃而谈，暗中眉目传情。
林雯以如厕为借口将不合群的大姑娘拉离亭子，出去透透气。不想她们前脚才走没多远，那边的郭公子也尿遁了，从花园另一条小径向姐妹二人靠拢，抑扬顿挫地吟诵着。“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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