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修道只缘君》花鸢幽落

2、前传（二）

　　墨浅已经离开三日了，自那日之后，我便把自己锁在他的房间里，抱膝坐在他的床榻之上，什么都不做。
　　“主人，您已经三日滴水未进了，把门打开，让七崖伺候您吃些糕点可好？主人？”
　　七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双眸动了动，望向门口，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不想发出任何声音。
　　“仙姑，主人她……”
　　“交给我吧。”
　　我愣愣的看着房门被念儿轻松的打开，她端着盘子，无奈的看了我一眼，“虽然上神是饿不死的，但你这身子好歹是师父千辛万苦救回来的，你应当好好照料才是。”念儿说话间便已走到我身边坐下，拈起一块儿桂花糕送到我嘴边，“这是七崖他方才做的，吃一块儿。”
　　“大师姐，你不怪我吗？”我抿着嘴，嗓音有些沙哑。
　　念儿神色从容，从我第一次见到她，她便是这副清冷的样子。
　　“怪你什么？这是师父自己的选择，我们做徒儿的有什么权利去干涉。”
　　“是我害了师父。”
　　念儿摇了摇头，“凡事皆是因果相依，你与师父之间没有谁是谁非，这是定数。可你如今这样止步不前，将自己封锁起来，怕是有负于师父的一片苦心了。”
　　念儿见我迟迟不肯吃，便也不再强求，将盘子放在身侧，续道：“师父跳下诛仙台前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一句话狠狠的砸在了我的心上，“我怎会不记得……可是，我不想再牵连他……”
　　“怎会是牵连？且不说这个，师父既然说了那般话，便说明那是师父希望的，虽然我并不懂师父为何如此说，但定然有其中的道理。”
　　念儿是师父坐下的首席弟子，自小便被她的生父北海水神送到了这里，八万余年，潜心修行逍遥道，她早已视南禺为家，墨浅为父，心中对墨浅的一言一行皆是深以为信，从未有过半点儿怀疑。即便是墨浅让她跳下诛仙台，怕是念儿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彼时，她更是坚信墨浅向我讨要的凡尘一世必有其中道理。
　　“颜儿，你应知晓，南禺众多弟子，师父最疼的便是你，无论你闯了什么祸，他都是淡笑着替你摆平一切，我虽然不懂男女之情，却也明白，你和师父早已超越了师徒之情。”
　　“我喜欢墨浅，这你刚认识我时，便该知晓啊。”我苦笑着，对自己以往至今的穷追不舍有些不以为然，如果，不是我先招惹了他，他又何必受如今这苦……
　　念儿抬起葱指，将我耳边细碎的发丝捋到耳后，“傻颜儿，你怎么还不明白，师父此番作为，便是他回应了你的心。既然已经两情相悦，那你与师父的来世之约，又何来牵连一说？”
　　我抬头望向念儿，哽咽了一下，便如风一般扑进了她的怀中，“师姐……”话未落，便瞬间转为了嚎啕大哭。
　　墨浅跳下诛仙台的身影不断地在眼前闪过，执着的不肯消散，与往昔的一切重叠在一起，一下下的摧残我的心，让我脑子再次混沌，嘶哑的嗓子，喊不出任何话语，滚烫的眼泪，也消不散心头的哀伤……

　　那日之后，我心情好了许多，性子本就开豁的我，即便心里有着些许阴霾，面子上也可以没心没肺的嬉笑。
　　爹爹派了四哥来南禺山，将我接回了青丘。回家那日，哥哥们少有的都到全了，许是都听说了墨浅与我的事，毕竟是远古上神，被罚跳下了诛仙台，彼时四海八荒应该都已知晓此事了吧。
　　爹爹与墨浅可说是忘年之交，失去挚友，他也神伤许久，再见爹爹，我发现爹爹鬓角的白发又多了许多，心中难免再次翻起自责来。
　　爹爹没有骂我，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好好在青丘修养。
　　墨浅替我受劫，护了我周全，令我毫发无伤，修养一词彼时对我而言，却有些嘲讽了。我自是知道爹爹是想让我宽宽心，别因着内疚让自己误了修为，也只得敛了哀怨，低眉允了声。
　　在南禺山修行两万余年，我嚣张狂妄的性子渐渐被磨练的沉稳内敛起来。此时竟也可以在青丘圣宫内，老老实实的呆了两个多月，若是两万年前，我断断不能如此安然，必会拽着四哥出去闯祸撒野。
　　彼时，我难免感慨，自己的心怕是不再年轻了……
　　四哥璃佩每每听我如此说，都会对我鄙视一番。
　　一日，我闲来与四哥在山顶比试，我手中白绫如水如蛇，四哥掌中赤炎鞭如火如龙，我与四哥，一个乃是雪狐，另一个是火狐，此番交手在一起，竟也打出了水火相容的架势来。
　　“颜儿，你这帛披真是越来越丝滑了。”四哥收了鞭子，拽着我的白绫帛披不肯松手。
　　深知四哥是个风流胚子，面对自己的妹妹也总要如此的戏谑上两句。
　　我眨了眨眼，问道：“比之四哥享受过的美人肌肤，哪个更滑上一些？”
　　璃佩砸了咂嘴，“不可比拟啊，你这白绫帛披乃是集水灵之气、月光之息而成，此等上等神物，哪是那些庸脂俗粉可以与之可比的。”
　　我轻轻一收，白绫轻柔一绕，甚是乖巧的回到了我的身上，搭在两臂肘之间。
　　“主人，主人！”
　　听见七崖呼喊的声音，我回头望去，只见七崖穿着一身雪白的俗袍朝我飞来。落地之际，不忘对我躬身一拜。
　　“何事？”
　　“主人，玄音神君来访。”
　　这个玄音神君并非别人，正是我的大师姐念儿，北海水神之次女。北海王族，世代以玄为姓氏，但是玄与念连起来，却委实迷离了些，玄念者，悬念也。故，北海水神玄暝上神，又替念儿取了个‘音’字，念儿五万岁之时，授天赐神君之号，四海八荒便都开始唤其‘玄音神君’。
　　“她在何处等候？”
　　“在镜水阁。”
　　两个月未见念儿，我着实想念，此刻不顾身后的璃佩，便拈指唤诀，踩云而去。
　　“念儿！”我从云上翩然落下，与此同时念儿也收回了眺望的双眼。
　　“见你这般精神，我便放心了。”念儿淡笑着踱步走到檀木椅旁，款款而坐。
　　念儿虽比我早入南禺，是我的大师姐，但若比年岁，她却要比我少上两万多岁。许是她本就是晨露化身，故天生便有着如水般的性子，温柔且内敛，彼时与我相比，反倒我孩子气了些。
　　我傻傻的笑着，在念儿对面坐下，问道：“南禺山近来可好？”
　　没有了主人，不晓得南禺之地是否平安。
　　念儿浅笑，替我倒了杯桃花茶，“知晓你惦记着，不过不必挂心，南禺山自混沌以来，便是由师父镇守的，即便此时师父不在了，但终有一日会回来。南禺众弟子更是会誓死守护神地，哪里有人敢去挑衅。”
　　我了然点头，师父即便不在，威名依旧远播，不受丝毫折损。
　　“如是甚好……”我低头，拈起一块儿桂花糕默默的吃着，沉寂片刻，我忐忑的望向念儿，开口问道，“念儿师姐……诛仙台蚀骨销魂需多久？”
　　话刚出口，我的心再次被狠狠的揪起，我抿着嘴，口中香甜的桂花糕突然如蜡般无味，我真的无法想象墨浅要在那诛仙台里遭受怎样的苦。
　　念儿轻轻一叹，“两百年。”
　　两百年……
　　墨浅，我若颜欠你的，恐怕永世都无法偿还。两百年的苦痛，你要如何去熬？诛仙台内的孤寂，你又要去如何去忍？
　　“不知，两百年后，师父会投胎去何处。”念儿望着窗外，轻声呢喃。
　　我眉色一动，抓住念儿的手，急道：“不如我们去找司命神君问问师父的命数吧！”
　　念儿惊讶片刻，摇头否道：“此乃天机，司命神君怎会相告。”
　　“无碍，我四哥与司命烬月神君相交甚好，此番若是四哥有求，烬月神君说不定会告之与他呢。”
　　“呵呵。”念儿嫣然一笑，“璃佩公子还真是相交甚广。”
　　我跟着笑了笑，四哥的性子，念儿也是知晓甚深的，我在南禺山修行了两万余年，璃佩便也跟着在南禺混了两万余年，俨然把那里当成了第二个家，只不过，璃佩较比我自由了许多，不用像我一样，日日上学修道，听师解惑授业。
　　我微微一叹，“念儿……两百年后，我会去人间找到墨浅，履行我对他的凡尘之约。”
　　“再续前缘。”念儿难得调皮的点了点我的鼻尖，八成是不想我再次自哀自怨。
　　几日之后，璃佩给了我一封信笺。
　　司命神君亲笔，人界，宗元三十四年，六月，京都尚家得一子，名唤墨宸，乃墨浅上神转世。
　　墨宸……
　　等我，两百年后，无论你轮回多少次，无论你在哪里，你变成什么摸样，我都会找到你，与你相守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