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PC生存实录》玫瑰夜露

6、锦松湿地公园

　　“怎么会，”王阿姨露出不解的神色，“我和小陈都收到了啊？”

　　“先别管这么多了，先看规则吧。”陈若彬把自己的手机递给秦乐。短信写着：

　　今晚将有大范围的降雨，请留在室内，不要让自己暴露在雨水中。当心：不要踩到虫子

　　秦乐警觉地皱起眉：“只有这个？”

　　“反正我是只收到了这个。”王阿姨也是一样。秦乐抬起头，看到暗红色的云层正在天空中堆积，把湿地公园笼罩在不详的阴影中。

　　“我们先找个躲雨的地方吧。”

　　他们发现了一个建在水边的凉亭，把包卸下来围坐在中间。雨点落地的声音传来，一滴，两滴，顷刻间密集成一片猩红色的大雨，仿佛鲜血倾盆而下，交织成一片望不透的水幕把他们包围在中间。王阿姨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一袋饼干。

　　“饿了吗？吃点东西吧。”

　　他们吃了饼干，喝了陈若彬带来的矿泉水，秦乐把水倒在瓶盖里想喂小玄也喝一点，但小玄只是闻了闻就把脸扭开了。秦乐重新拉上猫包拉链。

　　“抱歉，现在还不能让你出来。”

　　对于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和小玄一样一无所知。

　　“都到安全区了，怎么还没人来接咱们呢？”王阿姨疲惫地捶打着自己的腿，“难不成就让我们在这里等，等雾自己散了？”

　　“不知道。”陈若彬打了个哈欠，“你们累吗，我想休息一会。”

　　他把背包枕在脑袋下，摘下眼镜，没一会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王阿姨不禁感叹年轻就是好，在哪儿都能睡着。秦乐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呆望着无边无涯的雨幕，试图理解今天发生的一切，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梳理。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秦乐……秦乐……”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秦乐睁开眼睛，雨已经停了，周围一片漆黑，只能依稀辨认出凉亭外站着一个人影。她打开手机手电筒，将光照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晓晴？”

　　从苍白的光圈中浮现出来的正是童晓晴，穿着他们见面时穿的那身衣服，扎着马尾辫，只是本来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空洞。童晓晴抬起双手，手里各捏着一颗黑白分明的眼珠，将它们举到暗红的眼窝之前。

　　“秦乐，我在等你……”

　　秦乐再次睁开了眼睛。

　　周围安静得可怕，能听到的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她向边上伸出手去，摸到的只有冰冷光滑的木地板。秦乐打开手机手电筒，看到凉亭内空空如也，陈若彬和王阿姨都消失了。

　　“若彬？王阿姨？”

　　她大喊，无人回应。蓦然间一股凉意涌上脊背，她回过头，只见血雾的浪潮正悄无声息地向湿地公园里涌来。

　　秦乐转过身跳出凉亭，脚下咔擦一响，她低头看到一些肉粉色的虫子正从泥土里拱出来，再仔细一看，它们不是虫子，而是一根根蠕动的手指，两头都长着脏兮兮的指甲，正在源源不断地从地下冒出来。后退时她又踩到了几根手指，伴随着骨肉碎裂的脆响，几小股暗红色的液体喷溅而出，把她的裤腿烧出了一个个窟窿。她蓦地想起了那条规则：

　　不要踩到虫子。

　　秦乐转身回到凉亭，从另一边跳出去踩进了冰冷的水里。血雾正在向她蔓延过来，吞噬着爬满手指的草地。秦乐在水里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手电筒光圈中出现了一艘晃动着的小船，她爬了上去然后抬起一双船桨奋力划动。

　　血雾在背后追赶着她。

　　船靠岸时秦乐已经划得双臂酸痛，乳酸堆积在她的皮肤下灼烧着她的肌肉。她爬上岸，回过头看到血雾漂浮在漆黑的水面上，没有继续扩散的迹象。手机依然没有收到任何信息，她踏上公路，独自一人往前走去。

　　她走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偶尔停下来重新系紧松了的鞋带。一辆抛锚的旅游巴士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里面空无一人，但这至少是一个文明依然存在的征象。继续往前走，更多汽车横七竖八地出现在了手电筒的光圈中，然后是一座加油站，一家饭店，一家便利店。一座小镇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便利店的玻璃门被打碎了，进门时秦乐小心翼翼没有踩到那些玻璃，以免在寂静中制造出不必要的声响。店里显然经历过一场洗劫，货架翻覆，商品撒落一地，一个女人出现在光圈中时她吓了一跳，随后发现那是一具坐在柜台后的尸体，喉咙被割开了，脸往后仰着，混浊的眼球上停着一只苍蝇。女人身后的墙上用血写着几行大字：

　　不要让他们发现你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句末画着一张潦草的人脸，本该是眼睛的地方涂成了两个血红的圆圈。

　　门外传来了玻璃被踩碎的咔擦轻响。

　　秦乐立刻关掉手电筒，猫腰藏在柜台后方望着门外的街道。几个人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他们的眼睛都被挖掉了，只剩下一对淌着血的空洞。其中一个女孩停在便利店门外，转过头，仿佛在用空洞的眼窝观察店内的动静。借助惨淡的街灯秦乐认出了她的脸。

　　那是童晓晴。

　　秦乐感觉自己的脚碰到了什么东西。她低下头，发现那是一支银色的老式手电筒。

　　扫视一圈后童晓晴慢慢走进了便利店。经过柜台时秦乐从她背后一跃而起，用外套兜住她的脸把她摔倒在了地上。童晓晴不断挣扎，秦乐用一只手按住她，另一只手举起手电筒用力砸向她的脑袋。一声闷响，童晓晴抽搐了一下，继续蹬起两条腿想要掀开她，于是秦乐又给了她一下，两下……童晓晴安静了下来。

　　秦乐朝门外望了一眼，确认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后掀开外套，露出一张苍白的、淌着鲜血的脸。她把两根手指伸进空洞的眼窝，蘸起猩红的湿润将自己的眼窝涂成两团血红，再在脸上画出两行血泪。对着手机里的镜子检查了自己的外貌后她站起身，披上沾血的外套盖住猫包，一只手依然紧握着手电筒，一步步向门外蹭过去。

　　一些无眼人正在街上游逛，其中几个转过头用空洞的眼窝凝视着她，秦乐屏住呼吸，看着他们漠无表情地把脸扭开，重新走上了各自的路。她松了口气，沿着街道继续向前走去。

　　“晓晴……你在哪儿？”

　　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声。她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到童卫华正站在街道中央，用空洞的眼窝四下张望。见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秦乐回过头继续向前走去。

　　那已经不是他们了。

　　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很快她发现这些人——如果还能称之为人的话——并不是漫无边际地游逛，而是像她一样沿着公路往前走去。她走在中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最后来到了一片铺着沙砾的露天停车场。停车场中央竖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顶端插着一个用木条编织成的圆环，挂着一条条红色布带，无眼人聚集在十字架周围跪拜，就像第一天晚上她看见他们对月亮做的那样。

　　风把一缕腐败的腥臭味送进了她的鼻子。

　　挂在十字架上的不是布条，而是一条条血淋淋的肠子。

　　秦乐的右手攥紧了手电筒。她想装作若无其事地后退，但这显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他们纷纷回过头用空洞的眼窝盯着她看，有人还举起了他们的眼珠，仿佛这样能帮助他们看得更加清楚。

　　短暂的迟疑后秦乐提起脚步重新向前走去，心跳响亮得像是在打鼓，进入停车场后她模仿那些人的样子跪倒在地，听到一双双脚从她身边走过。她抬起头环顾四周，只见无眼人越聚越多，他们面向那巨大的木架，脸上挂着一样狂热的虔诚。有人把头磕出了血，一脸兴奋地发出怪异的嚎叫，像是在用某种远古的语言祷告。

　　秦乐再次低下头深深地五体投地。她只能把戏演下去再寻找出路。

　　嚎叫声越来越嘹亮而密集，从四面八方冲击着她的耳膜。再次抬头时秦乐看到有人撕开了自己的肚子，扯出肠子捧在手中，仿佛那是一条猩红的绶带。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这么做，他们尖叫，狂笑，疯狂撕扯自己的身体，抓破皮肤抠出血肉，剖开肚子掏出内脏。血腥味越发浓重，秦乐保持着跪伏的姿势开始慢慢往后爬，突然有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腕。

　　秦乐回过头，看到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没有眼睛的脸咧出一个硕大的微笑，肠子长长地拖在地上，就像一根血红色的风筝线。就在他低下头想咬秦乐的脚腕时，秦乐一脚结结实实地踢中了他的脸。

　　男孩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纤细的手指把她的脚腕抓得更紧了，流着鼻血的脸上依然挂着硕大的微笑。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到他们，秦乐更加用力一脚踢开了那个男孩，站起身，在无眼人的包围中步步后退。

　　头上传来了直升机的声音。

　　一道炽亮的白光落进停车场，几乎刺瞎了秦乐的眼睛。紧随其后的是一梭子子弹，在人群中溅起一片尘土和血肉。混乱中秦乐转过身向外跑去，只见几辆装甲车挡住了公路，从车上下来十几个身穿蓝色防护服的人，端着机枪朝人群扫射。秦乐挥舞双手大喊：

　　“救救我！”

　　一颗子弹擦过她的上臂，划出一道火烧火燎的疼痛。那些人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叫喊，一边前进一边继续开火，子弹嗖嗖飞舞，溅起一片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的身体一具具倒在地上。秦乐转过身朝镇上跑去。

　　无眼人还在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逆人流而行的秦乐显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秦乐放慢脚步，四下张望寻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然而临街的商铺大都被砸坏了门，不然就是上了锁。正当她想要拐进一条小巷的时候，一只手从背后抓住了她的肩膀。

　　秦乐回过头，正对上童卫华血红的眼窝。

　　滴，滴，滴，滴。停在几米外的一辆车突然发出尖利的警报声，吸引了那些无眼人的注意。童卫华回过头的一瞬间，秦乐用手电筒狠狠敲中了他的后脑，转过身钻进小巷，背贴墙壁把自己隐藏在阴影中。

　　“喂！”

　　她抬起头，看到二楼的窗户后面露出一张人脸。

　　“用这个打开后门，到楼上来！”

　　一把钥匙落在了她的脚边。秦乐捡起钥匙绕到屋后，打开后门，进去后将门反锁。屋内一片漆黑，她打开手电筒，照亮了一张眼窝空洞的脸。一个无眼人背靠墙壁坐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刀，已经没有了呼吸。另一道手电筒光突然打在了她的脸上，她抬起一只手挡住眼睛，看到通往二楼的楼梯上站着一个人。

　　“快上来！”

　　她跟着那人上楼，钻进一个亮着灯的房间。这是一间旅馆的单人房，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那人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放下手电筒，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累了吗，喝点水吧。”

　　这是一个身材高挑、理着短发的女人，瘦削的面孔棱角分明，要不是听到了她的声音秦乐会把她当成男性。秦乐接过矿泉水，问：

　　“你为什么要帮我？”

　　“为了不让你把游戏搞砸。”

　　女人坐在床上，冷冽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你应该注意到了吧？血雾，那些怪物，指导你们下一步行动的短信，这一切都是一场全景体验式游戏的一部分。”

　　秦乐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女人继续说下去：

　　“游戏现在已经进行到了2v2对抗环节，陈若彬和王琼菲代表拯救人类组，童卫华和童晓晴代表血月教徒组，至于你，”她抬起一根手指指向秦乐的胸口，“你是一个bug，照理说在进入湿地之前你就应该被淘汰了。”

　　“我？”

　　“是的，你。按照设定不该有第五个玩家进入对抗环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陈若彬居然把你找了回来。知道为什么那些人会对你无差别地开火吗？因为他们的系统根本无法把你识别出来。”

　　秦乐眼前闪过童晓晴带血的脸：“可是童晓晴她——”

　　“是的，差点就被你干掉了，托你的福我们又得加班。”女人紧盯着她，“你为什么不喝水？信不过我吗？”

　　“先告诉我你想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在不干扰游戏进程的情况下带你出去，免得你捅出更大的篓子。”

　　女人吐出一口气，补充了一句：

　　“我是游戏的设计者之一，你可以叫我海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