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孤舟》三只沙丁鱼

5、歌词

　　喧闹的一夜终于过去，回去是刚才那女生开的车。

　　谭怡璇终于消停了，在后座闭着眼，头靠在俞舟身上。

　　兴许是也喝了酒，俞舟没心思去管这些细节，由她去了。

　　谭怡璇当然没醉，毕竟之前一晚上喝个半斤白酒也能稳当走出门。

　　只是这个时刻太安静了，她不想惊扰了这氛围。

　　她之前就对俞舟展露过自己的心意。示好、身体接触、挑逗、约会、表白这些惯用手段她都用过。但是俞舟就像是个铜墙铁壁，通通都能游刃有余地接下。打发她的手段就是一贯的说辞，每次默不作声的拒绝都恰到好处，不会让她处境难堪。也就是最后这点温柔才让她念念不忘、纠缠至今。

　　她也清楚，自己就是个烂人，现在嘴上说的这么好听，要是真得手了之后不知道能实现的有没有十分之一。与其说是很喜欢这个人，不如说她只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格外想要。不过嘛，她也清楚俞舟不是什么好人，多半也是和她一路货色。所以更加不可能有什么负罪感。

　　俞舟当然不知道谭怡璇在想什么，她戴着耳机在听歌。

　　街景一掠而过，不提这些闹剧，今晚还是挺开心的。

　　那人按着导航先把谭怡璇送回家，谭怡璇说睡醒了再去她家拿车。

　　俞舟望着窗外的夜色出神，右手突然就被握住了，座位上散落的外套正好挡住了她们的动作。

　　阴影下谭怡璇的手还是一贯的温热，力度像是不容商榷的那样，俞舟试着挣脱了几下，终究是算了。

　　谭怡璇一点点摩挲着俞舟的指骨，然后停留在手腕的位置，透过那层薄薄的皮肉感受脉搏的跳动。

　　大拇指的指甲在皮肤上轻轻刮着，俞舟觉得有点痒，想躲，但是手被谭怡璇压得无法逃脱。

　　耳机里正好放到Mary Lambert的《She Keeps Me Warm》，温柔又有力量的女声把那个美好的故事娓娓道来。

　　俞舟看过好几遍MV，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两人在车上牵手的那一幕。在昏暗中两只手越靠越近，小心地试探，极力掩饰着自己加快的心跳，直到两双手触碰到彼此，然后紧紧相牵，如同缘分在此刻开始交汇，命运的齿轮也随之转动。她们身后闪烁的灯光照在后窗上形成模糊的光斑，两人害羞地低下头，然后互相扭过头去，最后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俞舟悄悄看了眼旁边的谭怡璇，她太高了，平时俞舟看她得抬起头，但是现在俞舟只要稍微转头就能看到她的侧脸。

　　太近了，俞舟不喜欢陌生人的身体接触，和朋友通常也会保持好相应的距离。

　　她知道谭怡璇早就已经越界了，但是却不太想去驱赶。

　　兴许是酒精作用，俞舟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甚至有点飘飘然的。

　　大概就是微醺的感觉吧，俞舟给自己找好理由。

　　她把一边的耳机摘下来，轻轻拨开谭怡璇的发丝。

　　谭怡璇感受到她的动作，按下内心的悸动，紧张得一动都不敢动。

　　俞舟有些冰凉的指尖准确地找到了她耳垂的位置，最后戴在了谭怡璇耳朵上。

　　耳机的音量不大，温柔似水的旋律很适合这个静谧的夜晚。

　　这时候依然还是那个歌手，放着的是她的《When You Sleep》，歌词里仿佛溢出来的悲伤听得让心碎。

　　女声用近乎卑微的语气来祈求心上人的垂眸，每一句都像是把内心剖开，小心翼翼地展露出那个脆弱的自己。

　　那是因为爱才选择低头的模样。

　　谭怡璇觉得心仿佛颤了一下。

　　歌曲末尾是那句——Be with me.

　　俞舟是用气音说的，听不真切。

　　谭怡璇感觉现在的俞舟才是真正的她，褪去了白天的喧嚣和嬉笑，只余下一个安静的灵魂。

　　她有点触动，下意识舔了下嘴唇，贴近俞舟的耳边，轻声唤她名字。

　　俞舟没听清，她抬起头，眼眸被深沉的夜色染上了几分迷茫。她直直地盯着谭怡璇看，静静等着谭怡璇再说一遍。

　　谭怡璇几乎要醉倒在那双眼睛里，恍惚间从那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她没有再开口，只是轻轻地摇了下头，嘴角微微上扬。

　　俞舟学着她的样子，也把嘴角弯起，只是弧度更大。

　　谭怡璇不自觉就伸出手，想去抚摸那温热又生动的脸庞。

　　俞舟没有躲。

　　当谭怡璇指尖快触碰到的时候——

　　“到了。”这声打破了车里的平静。

　　俞舟马上转过头，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谭怡璇跟那人道了谢，下车挺干脆的，只是刚走了两步就回过头。

　　隔着车窗，也不知道俞舟是否有在看她。

　　-

　　谭怡璇回了家，把刚才听的那首歌搜出来，发现这个歌手她之前听过。

　　她最有名的就是那首和Macklemore&Ryan Lewis合作的《Same Love》。

　　这是一首很温情的说唱，旋律朗朗上口，从信仰谈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冲突。

　　偏见总是轻而易举地在人们心里占领高地，即使我们都拥有相似的外表，但是却执着地用各种标签将每个人区分开来。

　　很多人明面上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堂而皇之地引经据典，实际上脱口而出的都是传播恨意的话语。

　　狭隘的人心只会使得斗争和冲突不断，除了让世界多了几分憎恨，完全毫无益处。

　　有些人到死去的那天都不敢面对真实的自我，因为怕被白眼和敌意所淹没。

　　但他们不是懦弱的，真正胆小的是这个不够包容的世界。

　　每个人都有平等的权利去拥抱爱情，只是想和爱人光明正大地牵手走在大街上，抬头便能沐浴着同样的阳光，又有什么错呢。

　　谭怡璇看到时长是五分二十秒，笑了一下。

　　查了一下这首歌发布在2012年，3年后美国同婚合法，骄傲的彩虹旗飘扬在这片土地上空。

　　那一天，蒙住双眼的面纱被揭开，笼罩的阴霾终于散尽，无差别的阳光平等地照耀在每一个人身上。

　　谭怡璇想到之前跟俞舟提起自己的性向，当时两人认识不久，只处在普通朋友阶段。

　　俞舟听完反应淡淡的，就哦了一声，还奇怪谭怡璇为什么语气这么严肃。

　　虽然知道俞舟这个人确实挺随和的，但这个反应还是有点超乎谭怡璇的意料。

　　看谭怡璇有些困惑，俞舟不以为意地说，“同性恋不是很正常吗？就跟有人喜欢吃辣，有人不喜欢一样，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谈过啊？”谭怡璇好奇地问。

　　俞舟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后面谭怡璇约俞舟出去玩，总是暗戳戳地试探着，只是俞舟好像真的就把她当朋友一样相处，直到谭怡璇自己忍不住、索性捅破这层窗户纸。

　　第一次表白的时候，那天天气很晴朗，俞舟在图书馆看电脑，谭怡璇坐她对面。

　　阳光洒在俞舟那张清瘦的脸上，看起来多了几分温暖。

　　俞舟戴着耳机，看见谭怡璇的嘴张张合合，就把耳机摘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

　　谭怡璇面色如常，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俞舟瞬间脸上多了几分疑惑，还以为谭怡璇是开玩笑的，看她表情没什么变化才反应过来她可能是认真的。

　　“为什么？”俞舟还是问起了那个老套的问题。

　　“感觉咯。”谭怡璇一笔带过，也不过多解释。

　　俞舟于是就皱起那个好看的眉毛，斟酌着措辞，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还是做朋友吧。”

　　谭怡璇看她谨慎且为难的样子，笑了一下就没再和她争论。

　　后面这样的对话又发生了几次，俞舟每次搪塞她的理由都差不多。

　　谭怡璇反正不着急，索性就这么和俞舟这么耗着。

　　说起来俞舟这人也有点奇怪，既不反对，也不拒绝。谭怡璇叫她出去玩也会去。

　　谭怡璇实在拿不准她态度，以为是俞舟不好意思拒绝，就直接跟她挑明了。

　　“你讨厌我吗？”

　　俞舟听见这话都笑出声了，“要是我讨厌你的话，早就跑远了好吗。”

　　谭怡璇闻言也笑了，虽然俞舟一直没答应她，但是两人作为朋友相处得还是挺融洽的。

　　俞舟本身就是个很健谈的人，脑子转得又快，谭怡璇抛出来的梗都能轻松回应。

　　而且谭怡璇好像就没见过她发火，平时总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直到今晚，谭怡璇隐约感觉俞舟的想法好像变了。

　　像看到了曙光，谭怡璇反复听着Mary的歌，试图从这些蛛丝马迹中洞察到俞舟的内心。

　　-

　　周日谭怡璇说要来俞舟这边吃饭。

　　俞舟做的都是家常菜，虽然简单但是味道属实不错。

　　谭怡璇看俞舟就盛了半碗饭，问她干嘛不多吃点。

　　“减肥啊？”谭怡璇问。

　　“没有，最近不太想吃饭。”

　　谭怡璇瞄了眼储物架上被堆得满满当当的零食就猜到了，这都是俞舟上个月从国内海运寄过来的。

　　她很自然地给俞舟夹菜，让俞舟多吃点，说这边又没有身材焦虑。

　　俞舟想说自己其实也不是很瘦，只是体格跟谭怡璇一比就完全不够看而已，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是默默把谭怡璇给她夹的通心菜吃掉。

　　这个通心菜她是放了豆瓣酱一起炒的，为了照顾谭怡璇口味，还放了点小米辣。

　　排骨是用电饭煲直接炖的，软烂入味又下饭。谭怡璇吃得津津有味，一大半都被她吃了。

　　“这个怎么做的？”

　　“就是李锦记的排骨酱呗。”

　　俞舟平时做饭常用的调料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样，想吃点其他味道就下不同的酱料，主打一个省时省事。

　　她怕谭怡璇不够吃还煎了个豆腐，就是不太会翻面，把几块豆腐的边角都给弄碎了。

　　虽然卖相不怎么好，但是谭怡璇还是吃得很香，俞舟感觉光是看她吃饭都看饱了。

　　吃完饭两人挤在俞舟房间看电影，用电脑连着外接显示器，屏幕很大，俞舟当时买就是为了追番和看电影。

　　俞舟把灯关了，让谭怡璇坐椅子，自己坐床上。

　　两人选了个评分还算高的电影，剧情中规中矩，听说结尾有反转。

　　中间俞舟出去拿水果吃，谭怡璇就把电影停了。

　　谭怡璇心想估计是俞舟馋了，拿水果只是个借口而已。

　　果然俞舟回来不仅端着洗干净的葡萄，还带了包薯片。

　　谭怡璇嘟囔俞舟怎么买来买去都是这个口味，蜂蜜黄油味的。

　　俞舟耸耸肩，说这边的乐事味道太难吃了。

　　看完电影，俞舟就催着谭怡璇回去，说自己还有个assignment要赶。

　　谭怡璇让俞舟把上次那个猪肉干分自己点，说那个好吃。

　　俞舟转身就去架子上翻找起来，谭怡璇偷偷地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塞书里面。

　　等谭怡璇走后，俞舟对着电脑忙活了一会。

　　提交完俞舟就去洗了个澡，再次翻起最近看的那本书，发现里面有个信封掉出来。

　　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谭怡璇放的，正面写着“俞舟亲启”四个字，俞舟一看就乐了。

　　果然是没追过人的大小姐，这手段也太幼稚了，现在小学生都不流行写情书了。

　　翻到背后，是用火漆封的，也不知道谭怡璇从哪搞来的。

　　俞舟不想撕开，就拿美工刀裁开。

　　希望不是恶作剧，俞舟心想。

　　几张信纸折叠在一起，俞舟把它们一一抚平。

　　那单薄的纸张在手里轻飘飘的，背景是淡棕色的，四周有像是被火焚烧过的痕迹，纹理复古又优雅。

　　俞舟的眼睛缓慢扫过那一行行英文，字迹很端正，全文还没有涂改的痕迹，能看出写信这人确实是费心了。

　　她早已对那些句子谙熟于心，那都是出自Mary的歌——

　　She says I smell like safety and home（她说我身上的气味让她感觉到家的归属感）

　　I named both of her eyes Forever and Please Don’t go（我将她的双眼取名为“永恒”与“请不要离开”）

　　I could be your morning sunrise all the time（我希望成为每天清晨洒在你身上的第一缕阳光直到永远）

　　She says that people stare cause we look so good together（她说路人注目于我们是因为我们并肩携手的模样是如此的般配）

　　俞舟越读越觉得感慨，Mary是她初中时候最喜欢的歌手之一。

　　当时她正因为自己的取向茫然，偶然听到这首歌，那一刻旋律直击心脏。

　　歌手动情地表达着自己深沉又灼热的爱，她只身站在阳光下，骄傲地仰起头，脸上的笑容灿烂又夺目，宛如一朵高贵的玫瑰。

　　就像是大海上那座亮起的灯塔，俞舟在大雾中挣扎着，一遍遍询问自己内心的声音，直到眼神不再迷茫，而是被坚定和勇敢取代。

　　俞舟有点对谭怡璇改观了。

　　说实话俞舟不喜欢她游刃有余的样子，总觉得这种招数对她来说都是驾轻就熟。

　　然而现在这种笨拙的心意才是真正能打动俞舟的。

　　俞舟把信收好，开始看书，看了一会发现自己的心思完全不在书上面，看来看去都停在那一段。

　　胸腔里仿佛有只小鹿在撞，怎么都不肯歇息。

　　纠结了好一会，还是没给谭怡璇发微信。

　　谭怡璇回到家对着手机等了好久，都没看到有消息提醒，觉得自己这种五分钟看十遍手机的行为很像是情窦初开的初中生。

　　要是以前的她看到现在自己这个模样，估计都叉着腰在大肆嘲笑了。

　　算了，谭怡璇没耐心了，直接问俞舟看见东西没。

　　俞舟起了坏心，想故意逗逗她，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发了个问号给她。

　　谭怡璇第一反应就是俞舟在装傻，然而转念一想说不定俞舟还没看那本书，兴许还没发现呢。

　　于是谭怡璇就编了个理由，说忘了点东西在俞舟那里，明天去拿。

　　俞舟笑到捂嘴，也不拐弯抹角了，说自己看到信了。

　　谭怡璇顿时紧张起来，那几张歌词来回抄了好几遍，要么是写错了、要么是写歪了，光是废纸团都扔了七八个。

　　俞舟跟她道谢，坦白自己挺感动的。

　　谭怡璇又觉得自己有机会了，马上乘胜追击，约俞舟下星期去看自己比赛。

　　俞舟爽快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