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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两颗山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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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村长。
村长打着手电筒找到了他们。
村长矮小肥胖,头发稀疏,一张脸上全是褶子,眼神里似乎满是算计。
一上来就立刻握手寒暄,说家里给准备了晚饭住的地方也安排好了,尤其是看到司机和助理手里拎的礼物便更加热情。
吴穷看到村长要带着季明允离开,也站了起来。
他慢吞吞地挪到季明允面前,举着叠的整整齐齐的羊绒毯,想要把毯子还回去。
村长这时才看到吴穷。
他上下打量了吴穷身上的伤痕,明显是挨欺负了,不过什么也没提,心里一番思量,让吴穷跟他们一起抄近道回去。
一路上,村长跟季明允讲述了村里的情况,从人口组成,到收入情况,方方面面,事无巨细。
季明允这才知道吴穷多可怜,孩子没妈,爸爸也不管。
早年间孩子爸爸去城里挣了些钱,日子过的还不错,给家里老人盖了新房子。
后来跟人搭伙做生意,钱全被合伙人卷走了,就把这个城里生的小娃娃娃扔在村里,可没多久孩子奶奶就去世了。
孩子爸又折腾了几番,都没能挣上钱,脾气暴躁还染上了赌瘾,更是不管孩子……现在这个孩子就靠去镇上卖点东西过活。
又说吴穷常去镇上,山上各条小路怎么走他都熟,穿小路两三个小时就能到,你们想去哪可以让吴穷跟着。
村长打着手电筒和季明允走在前面,助理和司机拎着礼品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吴穷背着背篓远远地缀在后面。
遇到一个斜坡,季明允突然停下,其他人也顿住,以为遇到什么紧急情况。
什么都没说,季明允大步走向吴穷,取下背篓,单肩背上……
村长在,吴穷不敢拒绝。
背篓和白糖都在季明允背上,吴穷只好跟着季明允一行人去了村长家。
村长媳妇性格泼辣,看长相就不好惹。吴穷不敢多待,打算跟村长说一声,就悄悄溜走。
吴穷轻手轻脚走到西边偏房,还未敲门,就听见屋内的争吵声。
“你能不能收敛一下脾气,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这群人是来送钱的。”村长小声劝哄。
村长媳妇咬牙切齿“你就是一个窝囊废,谁会白白给你钱!”
“我他妈也知道自己窝囊,现在的钱真的不能花,要不你先把今天收的这些礼品给送过去……”
吱嘎一声,没关严的门被风吹开一道缝,四目相对。
吴穷还未回过神,村长已经走到他面前。
村长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把打火机滑进兜里,又摸出几枚硬币,塞到吴穷手里。
“阿穷,那个年轻人对你挺不错,还帮你打听宠物医院,说要帮你给狗治腿。
这几天你愿意跟着他们就跟,但不该说的话不要说。”手上卷烟积了好长一截烟灰,村长一只手掸了掸,瞥了吴穷:“你凯凯哥的旧衣服和旧鞋子你挑几身,东西别再被抢走了。”
吴穷背着白糖,拎着衣服回到家,打开家门,环顾四周确定家里没人,才松了口气。
不知道自己爸爸又去哪了,不回来也好,起码自己和白糖不会挨打,日子会好过一些。
吴穷开始给自己和白糖准备今晚和明天的食物,他走到厨房角落,利落地从麻袋里掏土豆。
土豆的样子很丑,大大小小,奇形怪状,多数都是吴穷捡别家不要的。
搓洗干净表皮,往锅里添水,放上蒸笼,熟练地做好一切。
四下阒静,山里的天空格外明净,星星和月亮都热热闹闹的。
一间狭小的房间内,少年却寂寞地和一只叫白糖的小狗啃着没有味道的土豆。
小狗啃完土豆后,就汪汪两声,哒哒地跑向自己的水盆,告诉少年自己渴了,好像很受宠爱,很被在意一样。
少年看着埋头舔水的白糖,想到了自己也被递了一瓶水,还被递了一条毯子。
他站起身,从背篓的里捧起那瓶矿泉水。
玻璃瓶身,细长瓶颈,金属瓶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瓶子,镇上的小卖店也没有。
小狗听到动静,抬起喝水的脑袋,少年好想问一句:“白糖,这瓶水是不是很好喝,很甜呀?”
其实少年是尝了一口的,但只尝了一口。他怕喝完就没有了。
少年恐惧无缘无故的殴打和恶意,也对别人无缘无故的好意和和善感到诚惶诚恐。
矿泉水哪里会很甜,只是别人的善意,让少年苦涩的生活,开始慢慢有了别的味道。
月光下,少年躺在窄小的床上,床下白糖已经把脑袋缩在脖子里打着小呼噜。
少年已经十岁了,只是常年营养不良,瘦弱又矮小,还时常呆呆的,又不说话,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样子。
十岁的孩子已经懂得了羞耻。
他不知道村长是不是像自己爸爸一样要骗季明允的钱?季明允这么好的人如果知道自己被骗了,会不会很愤怒?继而也会厌恶白糖,后悔提出带白糖看病。
就像爸爸骗了大家的钱,大家恨乌及乌追着自己又打又骂,还喊自己是老骗子生的小骗子。
吴穷在床上翻来覆去,他很想明天带白糖去找季明允。
他不想白糖一直这样,甚至动了想把自己唯一的白糖送给季明允养的念头。
本来白糖就是因为自己被村里孩子讨厌,被打断了腿。
这些恶意都是自己招惹来的。
白糖好不容易获得了别人的喜欢,会不会又因为自己,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欢又变成了无缘无故的厌恶。
季明允是喜欢白糖的吧,除了自己没有人给白糖喂过水,也没有人给白糖冲洗伤口,涂药。
除了自己以外也没有人背过白糖走那么远山路……季明允一定喜欢白糖,起码不讨厌!
……
吴穷突然将胳膊搭在自己眼睛上,皎白地月光被遮的严严实实。
吴穷在黑暗中承认,自己确实需要季明允的帮助,因为白糖的伤口迟迟没有愈合
吴穷翻身下床打开灯,利落地钻进床底,仰面躺下,闭着眼,摸出在床板夹缝的小布袋,数了一遍又一遍,才小心地塞了回去。
村里的公鸡还未打鸣,一道矮小的影子就和他的背篓一起,隐入了山上的树林。
今天他比平常早起了一个小时,动作却比平时要匆忙。
一只脚勾着不太粗壮的树藤,仰高了脖子,伸直了手臂。
吴穷微张着嘴巴,费力用指尖触碰枝条上的黄杏,却怎么都够不着。
黄色的果子被手指轻碰,略一摇晃,趁着向下摆动的一瞬,吴穷猛窜了一下身体,抓住了果子,可半边身体都要掉下山崖……
十分惊险。
吴穷好似对危险习以为常,刚放进背篓又转向另外一枚果子,重复着一系列危险的动作。
山崖边的果树没有主人,吴穷才敢放心摘了卖钱。
衣裤早就被晨间的露水打湿,又被吴穷的体温烘干,这会儿又热了起来,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
远处露出一半太阳,吴穷背着沉甸甸的背篓,喘了几口气。
以往背篓装满后,吴穷就要回家带着白糖去镇上了。
今天吴穷却朝向相反的方向。
他爬过一个陡峭的山坡,沿着溪流一路往下,后又翻过一片土坡……扒开了一片茂密的灌木,站在一颗果树下,视线一寸寸移动,仔细寻觅。
最终吴穷握着两个成熟的山竹,满意地笑了,连返程的脚步都轻快很多。
山竹能卖的价格最高,但吴穷能摘的山竹很少。
为数不多的几颗山竹果,终于从青白色变成了紫红色。
几天前,吴穷期待山竹尽快成熟,他好卖了换钱;而今天吴穷期待自己摘的山竹能更甜一些,希望季明允能喜欢。
回到家,吴穷把山竹小心地放在桌子上。
他仔细地冲了澡,换上了昨晚村长新给自己的衣服,穿上了一双偏大的鞋子,小心地捧起山竹,一路“啪嗒啪嗒”地往村长家走。
虽然穿上了鞋子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吴穷还是越走越犹豫。
绕着村长家走了好几圈,仍没敲门进屋。
……
蜷起的手指触上了村长家的院门,第二声敲击却怎么也没有响起。
吴穷又绕到村长家的后院,打算再绕最后一次就必须回家,毕竟到了该去镇上的时间。
一个抬头,一张脸出现在吴穷眼前。
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季明允就站在窗前,吴穷受惊突然向后趔趄了一步。
“小心!”季明允打开窗户,隔着生锈的防盗栏,问:“是来找村长的吗?”
吴穷摇摇头,从两边裤兜里各掏出一个山竹。
张了张口,并没有发出声音,停顿了一会,胳膊又向上举了举。
不知道该不该问今天什么时候带白糖去看病,想到昨天村长的话,吴穷顿感羞耻。
话到嘴边把‘你答应花钱带白糖看专业医生’,改成了:“我不知道你昨天说的“杀星”是什么?
我……我想一会儿去镇上卖完果子给白糖买,白糖很疼,它睡着还会疼醒……”
眼前的手臂微微晃动,季明允先伸手把两个山竹接过来。问:“昨天也是去镇上了吗?”
看到季明允接受自己的好意,吴穷有些开心,微微抿着嘴,眼珠里都有了光彩。
“是啊,我经常去,我不到三个小时就能走到镇上,白糖也知道的。”
季明允看了看手表,还不到七点……这孩子昨天崴了脚,腿还擦破皮,摘完果子还在院外一圈圈打转……
“我听村长说你卖的果子很甜,能卖给我吗?”季明允问。
很少有人能拒绝别人的夸奖,尤其这个人还是昨天帮自己背背篓的季明允。
吴穷立刻回答:“能的,你要多少,我今天摘了很多!”
季明允好像掌握了和吴穷沟通的诀窍。
“那你很厉害,既能摘果子还能照顾受伤的白糖。”
吴穷第一次得到这么直白的夸奖,非常得意,昂着头:“你想吃了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还会抓鱼,抓螃蟹,抓泥鳅。”
想到今天来找季明允的原因,脸上染上一层薄红,又嗫嚅道:“我不收你的钱,谢谢你愿意帮白糖。”
“我还会洗衣服,我能做很多事。”
……
吴穷第一次这么早就卖光了自己的果子。
早上作为卖水果的老板,下午就要带着白糖陪同季明允一行去镇上。
因为季明允预定了吴穷的指路服务,还特意叮嘱带上白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