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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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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灵将短刃归鞘,跳下马车,手平着一伸,车主忙把立在车壁角落的长弓抬起来,毕恭毕敬放在她手心。

      北梁州城耽误了她几日晨光,那儿的守备系统颇为变态,日常通行的百姓在通用格式凭证之外,还有张单独北梁州‘路契’,上面注明使用人的面貌年纪,连加盖的公章都是打乱如同符咒般图案。生面孔一出现便无所遁行,逼得东灵差点要攀寅时出城的粪车。

      也幸好是没有,要知道这份幸运不是她的,而是中途设伏那帮人的。若是被逼到什么永生难忘的程度,郑东灵誓要将那帮人一个不留找出来扒了他们的皮。

      有前事做对比,没想到祈城进的毫无波澜,守防兵卒甚至都没撩开车帘比对人数。

      她回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车资… …”

      “大人说笑了,能捎带上大人是小民的福气。只是这附近荒凉,也没有客店可投,大人若信得过小民,不若将车驶到西北角的柳源街,那儿熙来攘往,要热闹有热闹要安静。” 胖乎乎裹满绫罗的行商,明明想早些跑路,奈何口齿脱离了人格,乃是自顾自的伶俐。

      东灵之前川资是典卖辫稍上缀珠所得,在北梁州又卖掉了大青马,明抢这属实头一回,好在赧红了的脸颊在日暮时刻并不显眼,她清清嗓子:“不用,你走吧,但若是有人问起…”

      “小民一路昏睡过来什么都不曾看见什么都不曾听见… ”

      东灵点点头,在马车起步之时又轻轻攀上车后辕,并不教车主察觉,直到乱石堆积的溪边才松了手,她尽量挑碎石或者草根错结之处行走,不肯轻易留下脚印。

      如此走了半柱香功夫,东灵立在水边上从怀里掏出小块麦饼,饼又凉又硬,是她认为可以但其实并不可以的食物,于是稍微有些饱意就不肯再试。

      把落在地上的碎屑用脚尖拨入水中,东灵看向高耸入夜的松,叶间新月无比澄亮,密林枭咲憧憧,四周是透彻的静,她深吸口气,心中只觉安宁。

      找到当年所刻的不规则三角标记,挖出一个十寸见方的斑犀钿花盒子,东灵不紧不慢的手突然一顿,心中警铃大作——当时有没有落锁?

      果然世事充满意外,盒子中途已经被打开过了,此刻内里除了轻飘飘巴掌大锦帛外空无一物,锦帛上书几个大字:‘东西都在我这,想要就来拿。’

      字写得七扭八歪,因为幼稚,不难辨认。东灵把背面翻过,又在手上碾磨,甚至徒劳的在一眼可见空无一物的盒子里摸了整圈儿,终于咬牙切齿地骂道:‘什么鬼?你特么是谁倒是写清楚啊!”

      年纪轻轻的东灵第一次因心事失了睡眠。钿花盒是她十岁离开祈州那段时间所埋,放置得也都是些对她重要,但对旁人毫无价值的物件儿,没到被人觊觎的程度,更像是孩子恶作剧。

      脑子里搜刮一圈,她是有几个童年玩伴,但并不觉得有谁能无聊到这种程度,且能写出集丑陋稚嫩于一体的大字。

      至于那伙贼人,她反倒不到放在心上,判断那伙人在隗州已经停止了追踪,不知道是被自己凶相毕露的滥杀暂时吓退了,还就是单纯失了自己踪迹。

      思来想去,东灵抱着弓倚在荒庙横梁上,快天明时才勉强打了个盹。

      弓是裹了牛皮的乌籽木强弓,处处被擦的发亮,只有手柄处被汗水沁变了颜色,闪着温润光芒,一看就知是既贵重又趁手的名器,东灵毫无不舍地将其藏在荒庙高悬的腐朽门匾后。

      她大剌剌一路行来,是因为知道自己并无经验,乔装也遮掩不了容貌形态;且忙着赶路,做好闯完祸就跑的准备。如今已到目的地,这把弓太过惹眼,只好暂时舍弃。

      此刻两手空空,全身上下就几个铜板一支匕首和半块饼,但东灵很满意。她向来是有些莽气在身上的,幼小荏弱时候都不知道恐惧为何物,何况现在?

      此刻正了衣衫,紧了衣袖。慨当以慷的少女决定先回府探下情况,再去找城郊营中找寻幼弟郑南晏。

      ***

      郑南晏是个面目清秀身长体阔的小将军,小时候坠马受过惊吓,落下了口吃的毛病,但并不严重,只是要把舌头捋直,声音放低,慢慢地说话儿才行。

      好在祈州负责驻防的大多是多年前便跟着郑如安打天下的亲兵营,郑大帅搞钱本事一流,军营氛围相对亲厚,兵卒们也都知道这位不被将军爱重的‘长公子’秉性温柔,少有人恶意取笑他。

      此刻对上程箴,就觉得有些难以应付,此人行为相貌都偏于凶相——或者说狰狞?果然程无畏那个疯子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说话就说话,总靠这么近作甚?

      南晏眨巴着眼睛,默默向后撤了少许,程箴毫无眼色上前一步把这点距离又补齐了道:“你们家是什么不寻常人家?还非得听召不可,就算是普通客人,兴之所至也能上门拜访啊。”

      “客人行,我不行。”南晏缓缓地答,他平时除了三节也不往府里去,长住在卫所之中。无论程箴如何怂恿,就只是摆出副油盐不进的懦弱表情,其实内里早骂了不知多少遍:你可快走吧,你一走我就好回去了。

      他也并不是真的非召不得入内城,尤其多年不见的亲姐还家,心中早如插了翅。但是生怕面前这个疯子真成了自己的姐夫,因此抱朴守拙,不想为其创造一丝一毫机会。

      祈州北梁州相距不算遥远,中间虽隔着南梁州,但实际道路只有一块广袤滩涂相隔,普通商民往来,一两日路程也就足矣,程箴是跑马来的,半日功夫水米不进,早就累了。他也不见外,脱了靴往榻上一靠道:“你自去忙你的吧,不必招呼我。”说罢竟是翻身睡去了。

      南晏管着军事粮筹,承平时期也是不得闲的。见程箴如此无礼,他秀眉一挺,想说些什么,实在是口齿不利落,拎上马鞭原地转了两圈,只能安静自去。

      程箴闭上眼时眼睫乌长,唇峰明显,是孩子睡相。但一旦醒来,那软和劲就会瞬间褪去,变成不怀好意的粗黑眼线和倔强难驯的锋利薄唇。

      听见脚步远了,他翻了个身,将手臂挡在脸上,眼睛瞪得溜圆。

      小郑将军向来是有礼的,即便嫌恶也不明显,就算明显也无所谓,反正他是经历惯了。早先无论谁都要避忌他嘲弄他,暗地里使着坏殴打他,因为知道他是程无畏捣弄出来的私孩子,且相貌像极了父亲,是个活灵活现的程无畏缩小版,众人正是要把对程大将军的怨气往他这处发泄。

      反正依程无畏这个动不动就往死里抽人的暴君做派,这孩子多半是长不大,长大了也是要给正牌嫡子让位的。

      谁料到程箴体健心宽,见程府不拘着他吃,憨吃猛睡见风地长,几下就把个子先长全了,谁再想来招惹可得先从武力上掂量掂量。那些宵小之辈原是拜高踩低的,见他活得健旺,程无畏又再没折腾出其他儿子,很快都换了面孔,世子长世子短的逢迎他,南北梁州界面,还能压制他的就只剩那个便宜爹爹了。

      程箴往后挪着支起身子,手臂上火辣辣地疼,就出门那会还挨了两鞭子。因为他是‘越来越不把那个爹放在眼里’,且‘成天不顾安危地乱跑’。

      程府侍妾流水般来去,虽然程无畏还未放弃努力,且一如既往的厌恶儿子,但形势比人强,凭他蹦跶得再高,鞭子挥得再响,也还是不可免俗的记挂儿子的健康与安危。

      而程箴一旦倔头倔脑起来,他也很难拒绝,譬如这门亲事。

      程氏是世家大族,程无畏的父亲曾任中书令;长兄程寿谊任左龙虎将军,镇守重镇莱州;六弟程长懃任司隶校尉,掌管京畿行政监察大权。他自己虽说喜欢胡闹,被‘发配’至此,但驭下极有章法,因此全方位的看不上郑家,认为其来路不明能力有限。虽曾向郑如安提过一嘴亲事,后面再思量,就愈发不得劲,他程无畏却何曾是受约束的人?儿子越是起劲,他越是觉得脸面无光,背人处两人针锋相对已是闹了许多场,至今没个定论。

      至于郑家有没有同意把女儿嫁过来?此事根本没在考虑内。反正两郡长官要结儿女亲家的传闻自那日起就喧嚣日上了。

      程箴此刻没精打采闷着脑袋坐着,心中却笃定又坚持,南晏不走他也不走,很多年了,他想看看东灵现在的模样。

      恍然眼前有些刺眼,帘幕一掀,是郑南晏又回来了,脸上表情就是心中所想—-你怎么还在?

      程箴跳起来撺住他,好言好语央个不停,“你若不答应,我只好带我父亲姑姑一同去了。”

      郑小将军个子不比他小,若翻了脸要挣脱也不是不行,只是被这句话唬住,期期艾艾得说:“亦真兄,那…那就…远远地…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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