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有名的河》胡淼淼

4、第四章 同心锁

　　“同心锁结同心缘，百年修得共枕眠。”
　　“此生此世与君伴，不羡鸳鸯不羡仙。”
　　我站在一家小店门口，随手翻弄了一块精美古朴的同心锁，用标准的普通话朗读腔读出锁上面的激光刻字。
　　鸡皮疙瘩还没来得及冒头，我就翻到了同心锁背面。
　　华美的字体在锁的背面仿佛开出了一朵花。
　　“LOVE YOU……老板，怎么这还有英文呢？”我特意将那一面递给老板看。
　　老板是个胖脸小耳朵的平头，见我只有一个人，立刻笑嘻嘻的说：“哎，你这可不懂了，这中西合璧的同心锁能保佑你找到个老外做朋友。怎么样，来一块？”
　　我一听，赶紧把东西给他挂了回去，嘴里说着“我再看看”，脚底下一紧，三两步赶紧离开。
　　一条街的仿古建筑，看得我几乎要审美疲劳，但人群依然熙熙攘攘，来来往往，乐此不疲。
　　走在这条长长的步行街道，就像在玩大富翁游戏，每走几步，就重复出现相同的店铺，除了店老板不一样。
　　走着走着，觉得脚疼，低头一看自己的脚，脚上是我为了好看而穿的这双乌黑色窄头雕花皮鞋。去年买的鞋，刚刚合脚，没怎么舍得穿，怎么今天这穿上总有点不太对劲呢……
　　我思索了几秒钟的时间，突然得出结论：我胖了。
　　我胖了，脚是我的一部分。
　　我胖了，脚也胖了。
　　鞋就不合脚了。
　　我站直了身体，朝街两边的店铺展开了搜索，迅速锁定了一家特色精品服饰店——这种店我刚刚路过了不下8个。
　　店里贩卖的衣服和鞋完全不符合我的审美，奇奇怪怪的，不中不洋，不古不今，除了道袍。
　　我试穿鞋的时候，老板倒是识货，问我的那双鞋是不是某个奢侈品品牌的限量款。
　　我很高兴老板慧眼识鞋，然后什么也没买就出了店。
　　这么好看的鞋，挤脚算个什么事啊！
　　忍着脚痛走了大半条街，眼看着快要到道观大门，我依然两手空空，连一件纪念品也没买。
　　我略微感到有些遗憾，这些店里量产的东西就只能做做装饰，我在人群里像只鱼一样穿梭，也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
　　我连续喝了七天的茶水难道是喝了个寂寞？
　　看着近在眼前的道观大门，我整了整衣服，扭了扭老腰，松快松快腿脚和胳膊肘，准备以最饱满的状态进到这座有名的道观里去。
　　“哎！”我却一不小心胳膊撞上一个小娃娃的脑袋，“小心！”下意识已经上手去扶他，但一阵刺痛却从我的掌心传来。
　　“小宝，没事吧？”小娃娃的妈妈就像影子一样出现，以一种看人贩子的眼神瞟了我一眼，搂过她的孩子，急忙去看脑袋上被撞到的地方。
　　小娃娃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粉白皮肤，穿着一身夹棉道袍，手里还把玩着一把崭新的桃木剑——这种配置，算是这条街上很多小孩子的基配了。更高级一点的配置，他们能给自己浑身上下贴满了黄符，脖子上挂满了各种珠串，腰上一溜罗盘八卦图照妖镜什么的，手上更是恨不得每个手指头都拿一把桃木剑……
　　“小朋友，你没事吧？”我半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尽可能和小娃娃平齐，“对不起，我刚刚没注意到你。疼吗？”我让自己的眼神尽可能的真挚友善充满了人间的大爱。
　　小娃娃似乎刚反应过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妈妈脸上焦虑的神色，然后笑了起来：“没关系，我不疼。妈妈，我不疼，你别担心，我有这把宝剑保护我！”
　　“哇，你这把剑真厉害！”我立刻见缝插针的说，同时配合上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那当然了！”小娃娃从他妈妈怀里微微一挣跳了出来，刷刷蹦跳着挥了两下桃木剑，昂着脑袋看着我说，“看到没，这是我的超级武器！”
　　“太棒了！”我扭曲着表情配合的鼓掌欢呼，扭头问小娃娃的妈妈：“你家孩子剑舞得真好，这把剑做得也不错，你们在哪买的？我也要买一把回去给我侄子玩。”语气熟练，说得和我真的有个侄子一样，我自己都快信了。
　　小娃娃妈妈见她家儿子生龙活虎，也不再怪我刚才撞人的事，笑呵呵地告诉我这把桃木剑是在道观里面的纪念品店买的。
　　“比外面卖的贵不少。”她还好心提醒我，“但听说都是真正的桃木剑。”
　　“何止啊……”我不禁低声感叹，毕竟我的手掌还隐约残留着灼烧感。这可真是货真价实的桃木剑，而且肯定加了别的东西，不然何至于一个小娃娃就能伤到我。
　　“嗯？什么纸？符纸吗？符纸里面也有卖的。里面纪念品种类挺多的。”她说着露出手腕上的粉色手串，“这个也是在那里买的，比珠宝店划算。”
　　“看来你最近要走桃花运了。”我朝她暧昧的笑了笑，“祝你早日找到你的良人。”
　　她脸颊耳朵忽然红了，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她的儿子已经挥舞着那把桃木剑冲入了人群里，她生怕孩子走丢，又急忙跟了上去，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和我打个招呼。
　　我和他们的缘分，就像一个晴空下的肥皂泡，缤纷多彩，转瞬即逝，甚至连存在过的痕迹都会消失。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掌心，刚才被那把桃木剑灼伤的红色已经看不见了。
　　“成人票，六十元一位，微信还是支付宝？”“现金。”
　　“有十块零钱吗？”
　　“没有。”
　　“来，找零，票拿好。”
　　花了钱的就是消费者，我捏着票，昂首挺胸，迈着挤脚的乌黑色窄头雕花皮鞋进了道观大门。
　　风从大门往外吹，吹出来的风凉飕飕的，混合着香纸和人类皮脂的气味。
　　以及，熟悉的水气。
　　水气的来源正是那条有名的河，但这种熟悉的水气，只能是来源于这座道观后面的这段水域。
　　我一闻就能闻出来，这味儿太正宗了。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让更多的正宗味道的分子进到我的肺里。
　　“放屁了？”一个路过老大爷见我如此，赶紧捏着鼻子，甚是遗憾的嘟囔着走了。
　　“不是，等等，大爷，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怕自己放屁丢人，才打算做个吸屁器把自己的屁全给吸了吧？”我已经来不及拦下大爷和他解释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大爷已经跨过大门，出去了。
　　只能自我安慰：没事，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过客，即使被人误解是吸屁机也上不了热搜。
　　都怪这水气太正宗，一时间迷惑了我的心。我赶紧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能像沉迷于吸猫薄荷的无知猫咪一样。
　　说起来也是有趣，这个有名的道观坐北朝南，那条有名的河自西往东。
　　道观在河的南岸，河在道观的北面。
　　道观的后花园又临河而建，花园地势本就高于周边，又有一座小山，从正门看过去，就能远远看到小山顶上的八角亭。在八角亭上，则能俯瞰整个道观，以及那条有名的河。
　　这座有名的道观和这条有名的河，估计被同心锁给锁了，钥匙扔了。
　　我冒险来这个道观，就是为了它后花园的那段河。
　　那是我的家。
　　或者说，那是我记忆中家的最初模样。
　　我没敢和别人说，我有些记忆丢了，我要来这里找寻我丢失的部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