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缘[孟丽君]》易临安

33、传花

　　夜幕降临，熊熊篝火点亮了整个狩猎营地。

　　元成宗和众臣围绕着篝火列席而坐，你来我往，觥筹交错，高谈阔论，喧闹不止。不时的就有两三点火星从篝火的火堆里冒出来，渺渺的向天上飞去，倏忽又消失在夜色里。

　　在座的每个人脸上都映着篝火的红光，犹如上了油彩一般。他们各自面前的长案上不仅摆放着刚出炉的烤肉，还有什锦杂烩、蜜橘香瓜等，林林总总，俱是珍品，就连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香和肉香。

　　一个披头散发，裸着上半身的蒙古勇士，走到篝火旁，捡出一根燃得正旺的木头，将它高举过头，紧接着他就往自己的嘴里猛灌一口烈酒，转头把烈酒均匀的喷在火把上，烈酒碰到火焰后，瞬间化为了更猛烈的火焰，直刺天空。

　　元成宗见到此情此景，连连拍手称赞，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被吸引了过去。

　　“爹爹看，我跟你说的那个翰林就坐在那。”孟嘉龄透过火光，向孟士元示意着坐在他们对面的郦君玉道：“你看他长得像不像妹妹？”

　　“像，像极了。”孟士元看着对面的郦君玉，不只是面容相像，就连声音也和他那丽君女儿如出一辙，心里亦是疑窦重重。

　　可是如果她真的是自己的女儿，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哥哥，为何会没有丝毫的动容？

　　“爹爹，那她到底会不会是妹妹？”孟嘉龄避开旁边的大臣，悄悄问孟士元。

　　孟士元将郦君玉打量一遍又一遍，却始终不敢咬定。郦君玉察觉到了来自对面的目光，低头小啜着茶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那翰林早晨与外使的辩论你也看见了。他的面容和声音虽然都肖像你的妹妹，可面对外使时的气度与风范，岂是你妹妹一个闺中女儿所能有的？”

　　孟士元暗想了许久后，道：“再者，你妹妹虽然读过些书，可科举之难，你我也皆知晓。那些寒窗苦读十余年的男子都无法轻易做到金榜题名，你妹妹又如何能三元及第，一举夺魁？”

　　“可是天底下哪里会有人长得如此相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而且他的大名唤作郦君玉，去掉那个玉字，可不就是丽君！”孟嘉龄道。

　　“就算他是你妹妹，她若不愿意承认，我们又能拿她有什么办法？”孟士元叹了一口气，想起女儿执拗的性格，从小到大只要她想做一件事，就没人拦得住她。读书是，离家出走也是。

　　万一对面的人真是她，想她也不会乖乖顺从归家。万一不是，那他的丽君逆女如今又沦落在何方？身安否？可曾饿着渴着了？可曾被人欺负？可有好心人接济？何日能平安归来？

　　孟士元越想越担心，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孟嘉龄心中被执念包绕，仍然觉得对面人就是自己的妹妹，决定若有机会，他要再去试探试探那郦君玉。

　　孟家父子终于不再打量这边了，郦君玉顿松一口气。她心知肚明只要自己不露出马脚来，不管是她的爹爹还是哥哥，都拿她没有办法，所以格外有底气，分毫不惧。

　　她正思虑着，面前突然多了一个酒杯。神游天外的郦君玉差点就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就瞧见李思明站在自己的面前，笑眯眯的看着她。

　　“本官听说郦翰林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出身？”他一脸敬佩地说道：“我朝鲜开国数十年，还从未有过一个像郦翰林这么厉害的大臣。本官心底佩服，因此特来小敬郦翰林水酒一杯。”

　　“岂敢，岂敢。”郦君玉站起道：“下官酒量浅薄，喝不了太多水酒，就以茶代酒了。”

　　李思明未有异议，两人便一酒一茶，互相回敬。

　　饮过茶后，郦君玉放下茶杯问道：“想必李大使也是科举出身吧？”

　　李思明扬着微笑道：“我虽是两班贵族的后代，却也是依靠自己寒窗苦读数年，一步步考上的进士。”

　　两班贵族指得是朝鲜国内的文、武官员，这些官员的后代可以通过恩荫制度或享受与百姓不同的优待进入官场，而李思明却放弃这种走捷径的方式，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进士。

　　而且他眼下右议政的官职在朝鲜国内的地位也不低，仅次于宰相。他有自己的自傲之处，难怪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白日里，本官的言辞若有失礼之处，也请郦翰林见谅。”他又道。

　　郦君玉道：“李大使不必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你我各为其主，难免政见相左。若要细论，下官白日也多有得罪。李大使未跟下官计较，亦是大人有大量。”

　　李思明哈哈大笑道：“郦翰林胸怀坦荡，干净无私，一点也不肖我国内那些小肚鸡肠，总是算计的小人，真该让那些人过来向郦翰林领教领教。”

　　他一向看好读书人，再加上郦君玉三元及第状元出身的身份，和她在白日里与自己辩论时所表现出来的机敏和才思，都让他更加欣赏这个“敌国”的年青大臣。

　　“李大使过奖了。”郦君玉谦虚道。

　　“以本官的眼光看来，郦翰林大有宰相之才，将来前途定然不可限量。请容我提前恭贺郦翰林，再敬郦翰林一杯。”李思明再次端起酒杯，敬道。

　　通过这几日的观察，他已经大致的了解大元的国力、兵马，以及君王的品行。

　　且不说其他，就连眼前这区区一个翰林都有宰相之才，那大元其他大臣的能力更是可想而知。

　　这样的大元就如同他们的君王一样年轻强壮，想要打败它，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若是他们朝鲜能有这样的君王，这样的大臣，何愁国家不能如大元一般强大。

　　李思明暗叹一口气，心底放弃了之前和大王商讨过吞并大元的妄想，并为自己想好了退路———即便和谈不成，也不要轻易得罪对方。

　　郦君玉听到对方莫名的夸赞，眉头一皱，疑心对方另有所图，余光瞥向坐在高位的元成宗，见他并没有注意这边，才谨慎的一笑，接下李思明的敬意。

　　月上中天，倦鸟归巢，营地上的热闹却一分不减。

　　酒意微醺的元成宗兴致正盛，不断地让侍从抬出美酒佳肴来，赏赐给座下的众臣。

　　侍从想劝他保重龙体，早些就寝，却全被他轰到了一边。

　　光是喝酒吃肉，时间久了也乏味。元成宗无意间瞥见离自己身后不远的大鼓，突发奇想，提议道：“诸位爱卿，我们来玩一场击鼓传花吧！”

　　众臣闻言正面面相觑着，就见元成宗命人折来一段树枝，系上红绸，道：“朕来敲鼓，你们传递这花枝。鼓声落下时，这花枝在谁手头上，谁就得出来给朕表演一段才艺。若是无才艺可表，那便自罚三杯酒水，众爱卿以为如何？”

　　圣上的提议谁敢不从？众臣纷纷附和着答应。

　　元成宗从侍从的手中拿来鼓槌，走到大鼓前，卷起袖子，一下又一下的敲了起来。

　　与此同时，花枝随着鼓声在各怀心事的大臣手头上传递着，或快或慢，一圈又一圈。

　　鼓声戛然而止，花枝的传递也随之停下。

　　元成宗回过头，定睛一看，只见花枝落在了左相刘捷的手上。

　　“竟是刘相你。”他哈哈大笑道：“刘相你是要表演才艺给朕看呢，还是自罚三杯？”

　　自从刘燕珠薨逝后，刘捷的气焰就削减了许多。

　　他也明白自己的倚仗只剩下把守雁门关的长子和宫中那尚在襁褓中的皇长子，因此格外小心的伺候着元成宗，简直达到了唯命是从的地步。

　　刘捷不慌不忙起身，道：“臣愿为皇上献诗一首。”

　　得了元成宗的允许后，他借着眼前的人和物，做了一首奉承元成宗的七律，勉强算是为元成宗献出了自己的才艺。

　　元成宗对他的献艺未置可否，鼓声又响起来，大臣手中的花枝复又开始传递。

　　刘捷做了个好例子，大臣立即找到了诀窍。这哪是什么献艺？这明明是向圣上表忠心，赚眼缘的好机会！此时不把握，更待何时？

　　于是接下来花枝在大臣手上传递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将其拿在手上的大臣都恨不得鼓声立马停止，好让自己有机会在圣上面前抛头露面一番。

　　而那些侥幸被花枝砸到的大臣，纷纷效仿刘捷，在元成宗面前吟诗作赋，歌颂元成宗的功德。

　　一场击鼓传花几乎变成了元成宗的颂德大会。

　　郦君玉上辈子也经过几年官场，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因此只作冷眼旁观。

　　而李思明一开始还以为大元的官员个个都是如同郦君玉那样的精英，始料未及大元的君臣竟会在他面前上演这么一出。

　　他顿时大失所望，原来大元与他们朝鲜的官场没有什么不一样，也尽是一些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小人。

　　起初一个两个元成宗尚且受用，三个四个后依旧如此，连元成宗也听烦了，严令禁止道：“朕不想再瞧见什么吟诗作赋之举，此后再接到花枝者，不许再吟诗作赋。如有违者，朕就命人将他轰出去！”

　　此言一出，原本跃跃欲试的众臣顿时萎靡下来，唯唯诺诺的应喏后，再也不复刚才的兴奋。

　　郦君玉哂笑一声，还未来得及在心里嘲讽这些见风使舵的大臣一句，花枝不知何时绕了一圈，落在她的手上。

　　凑巧的是元成宗击打的鼓声也在同一时刻停了下来。

　　“……”郦君玉。

作者有话说

　　郦君玉：嘻嘻，不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