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旧事》胡淼淼

2、第二章 莫待无花空折枝

　　快过年了。

　　我和好朋友晓芸趁着雪霁初晴，去步行街逛逛，想买些新衣服。

　　我们两个人想着早去早回，大约九点半就出了门，到了步行街，才十点不到，很多店铺刚刚开门，店员们正忙碌的打扫卫生，摆放产品。

　　街上还堆着前几天被环卫工人铲到一边的积雪，积雪早已不是当初那雪白的模样，阳光照上去，能看见雪里的杂质。

　　滴滴答答的融雪声响个不停，看来气温真的要回升了。

　　阳光格外明媚而温情，暖融融的。

　　晓芸说：“这么暖和，我都想买春装了。”

　　我笑着说：“这个时候的春装刚上市不久，正贵着呢，你不是说你要做个勤俭持家的好女人吗？”

　　我们两个人挽着胳膊，笑着在街上瞎逛，但本来阳光明媚的街上，突然下起了大雾。

　　雾越来越浓，很快能见度就不足50米。

　　晓芸用围巾遮住口鼻：“怎么回事，突然下大雾了？天气预报没说今天有雾呀？”

　　我拉着她进了旁边一个商场里面：“是挺奇怪的，不过天气预报也会有不准的时候，咱们去逛店吧。”

　　在商场门口，晓芸不小心撞到一个年轻的姑娘，看起来也就二十刚刚出头的模样，穿着一身驼色大衣，围着白色的皮毛围领。漂亮的瓜子脸，大眼睛，扎着一个丸子头，模样倒是十分好看。只是眉宇之间有种怨气一般，轻轻的攒到一起。

　　晓芸笑嘻嘻的道歉：“不好意思啊！”还没等那姑娘说什么，就赶紧扯着我走开。

　　晓芸在我耳边低声说：“淼淼啊，我和你说，那丫头，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咱们别和她多纠缠。”

　　我侧着身子一回头，看见那个姑娘此时的心思早已不在我们身上，而是挽上了一个男人的臂弯。

　　我顺着姑娘侧脸看去，那个男人却十分眼熟。

　　那男人是个瘦高个子，穿着深灰色的呢子外套，围着一条巴宝莉格子的围巾，皮肤很白，脸上的轮廓十分干净利落。

　　我心里忽然沉了下去。

　　这个男人，我认识。

　　他不就是我另外一个好朋友小枝的未婚夫吗？前几天，小枝还让我陪她去挑选婚纱，当时小枝身边的那个男人不就是这个人吗？

　　小枝说，他叫“窦孜寒”，三十来岁，是个企业高管，出身一般，但个人能力很强，收入不错。是小枝相亲认识的男人，他们两个人很谈得来，打算过完年办婚礼。

　　窦孜寒甚至已经送了一枚大钻戒和一条价值不菲的项链给小枝作为订婚礼物。

　　但，眼前这一双男女又是怎么回事？

　　我放慢了脚步，对晓芸使了个眼色，走到一家腕表专柜假装看表。目光却留在那两人身上，年轻的姑娘拉着窦孜寒到了卖首饰的专柜，看起来在挑选戒指什么的。

　　晓芸偷偷问我：“你在看什么？”她对这些腕表并没有什么兴趣，嫌贵。

　　我说：“没什么……”

　　晓芸和小枝虽然都是我的朋友，但她们两个只是知道彼此的存在，但并不认识，所以晓芸也不知道那个男人就是小枝的未婚夫。

　　我又看了一会，基本上可以从那两个人之间的亲昵动作中看出，他们两个人之间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朋友关系，也不像是兄妹什么的，最大的可能就是恋人。

　　我正想着，那姑娘戴着一只戒指在窦孜寒的脸上亲了一口，窦孜寒仿佛也很高兴，一脸宠溺的笑着。

　　呸，渣男！

　　我还记得前几天我在婚纱店见到他时，他可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你这偷窥什么时候能结束啊？”晓芸又在我耳朵边叨叨，“人家那样的小姑娘就是有本事，能钓到这样的多金好男人，哪像我眼瞎，找个我老公那样的穷酸鬼……”

　　晓芸话说得酸溜溜的，因为她和她老公结婚不久，才发现她老公欠了一屁股债没还上，如今两个人一起省吃俭用的还钱。虽然心里总是觉得不痛快，但如今木已成舟，她也不愿意离婚，只能这样凑合着过下去。

　　我安慰晓芸两句，就拉着她坐电梯上了二楼：“你啊，都决定要继续在一起过下去了，就别抱怨了，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我从手扶电梯上往回看，还能看见窦孜寒搂着年轻姑娘的腰有说有笑。

　　小枝是我从小认识的青梅竹马，温柔端庄，柔和的鹅蛋脸，眉毛是时下流行的平眉，高鼻梁，大眼睛，唇色有些暗淡，脸上有些细小的雀斑，个头小巧玲珑，说话也轻声细语，属于那种小鸟依人的姑娘。

　　小枝父母经商，她有两个姐妹，一家五口人，在当地过得也挺不错。

　　只是小枝性格腼腆内向，如今二十七岁，还没有男朋友，家里人着急，一直安排相亲，小枝倒是配合，只是相亲无数，都没有成，一直到她遇到窦孜寒，才算是彼此看顺眼，相亲就此结束。

　　我一上午心里揣着事，老是走神，搞得晓芸气嘟嘟地骂我：“身在曹营心在汉，心里惦记着别人的大帅哥。”

　　我笑着打趣：“晓芸，你知道我是颜值至上主义。”

　　当初那些小伙伴们大多慢慢成了家，唯有我还是孤家寡人。

　　晓芸翻了个白眼，懒得理我：“你啊，就是嘴硬！”自个儿去看衣服去。

　　我心里有事，实在是没心情再逛街，于是我和晓芸两人很快就各自回家。

　　我心里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告诉小枝，她未婚夫和别的女人亲昵逛街的事情。

　　我正想着，小枝打电话让我去她家吃饭。

　　我带着一兜水果就赶到了他们家，叔叔阿姨都很热情，小枝的姐妹我也挺熟悉了，去了之后，正好开饭。

　　饭后，我和小枝在她的房间闲聊，她拿出婚纱试穿给我看，虽然之前在婚纱店看过她穿这套婚纱的模样，但再看，依然觉得她穿着婚纱的模样很美。

　　越觉得小枝这样很美，越让我心里头十分难受。

　　说还是不说呢？

　　小枝的笑容灿烂，露出整齐的一排牙齿，牙齿很白，她的唇色依然看起来有些苍白。

　　我和她说：“你要用点口红，会更好看。”

　　“我不太化妆……”小枝腼腆的笑着，“不过结婚的时候会有化妆师来给我化妆。”

　　“你化个妆一定更好看，到时候你就是最美丽的新娘子。”我从包里掏出我自己的口红递给她，说，“你可以先试试我的这支。”

　　小枝虽然说着自己不喜欢化妆，但还是对着镜子涂上了口红，这支口红是带着橘色调的红色，小枝涂上之后，显得格外的好看，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小枝问我：“好看吗？”

　　我发自心底的告诉她：“好看。”

　　小枝听了很高兴，问我这口红的品牌和色号，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喜欢。

　　小枝拿着手机开始自拍，换个无数个角度：“不知道窦孜寒会不会喜欢这个颜色，我要拍张照片问问他。”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打断了她的自拍：“小枝……”

　　小枝问我：“怎么了？”白色的婚纱让她显得格外纯洁。

　　我觉得还是有些说不出口：“那个，那个你未婚夫，可能……”

　　小枝问我：“可能什么？窦孜寒怎么了吗？”

　　我尽量说得客观而含蓄：“我今天上午看到他和别的女孩子一起去逛商场……”

　　小枝楞了一下，但随即笑了起来，说：“是他的客户吧，听他说过，他有时候应酬很麻烦，还要陪客户去逛街。”

　　“可是小枝，我还看见他搂着人家女孩子的腰，一般陪客户逛街，不至于还要做到这一步吧。”我听了小枝的话不禁有些生气，觉得她怎么会这么傻，男人这样的话她也会相信。

　　小枝却板下脸来，原本的柔和端庄都不见了，换成了一副刻薄的模样：“淼淼，是不是你看我要结婚了，所以你不开心，才故意说这样的话让我难过？”

　　我皱起了眉头，心里有种不被理解的痛苦：“我没有，你要结婚了，我当然很高兴，只是你这个对象真的很不靠谱。我本来不想和你说的，只是觉得不说的话，万一以后你再受伤害，那我会更加愧疚。”

　　小枝脸色越加暗沉：“淼淼，我知道你到现在都没有男朋友，难免会对我要结婚这件事有些芥蒂，毕竟我们两从小到大都是一起，事事都在明里暗里的竞争，如今连结婚这种事，你也想和我竞争吗？”

　　而她说的话，却让我更加难受。

　　我知道她是个好胜心强的人，上学的时候，样样比我好，也比我更受欢迎，只是心理素质差了些，每逢大考总是成绩不理想。

　　而我则是那种平时不好好学习，考试的时候运气好的人。

　　她曾经问我，是不是我每晚回家偷偷学习，但是假装成吊儿郎当的样子来迷惑她，让她不好好学习。

　　当时我只觉得她这问题十分可笑，我本来就不是那种好学生，也无意假装什么，反正我的人生早就一塌糊涂，也不在意更差一点。

　　后来每次考试之后小枝总要和我比成绩，毕业之后，她又总要和我比工作，如今，她要结婚，我只想祝福她，没成想不小心遇到她未婚夫和其他女人相会，觉得这样的男人不靠谱，得告诉小枝，让她慎重考虑考虑，却让小枝误会是我不希望她比我结婚早……

　　“你别傻了，我又不是你，什么都喜欢比来比去。”我这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想捂上嘴，将刚才的话吞回去，但说出口的话和泼出去的水一样，收不回来了。

　　她的眼睛里泛出泪光：“胡淼淼，我就知道，你一直都在心里看不上我，觉得我是从乡下来的，不配做你们城里人的朋友。”

　　“我没有，小枝，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有些慌乱，“你知道我家庭条件不好，你肯做我的朋友，我都高兴极了。咱们俩做了这么多年好朋友，彼此都是知道彼此的脾气秉性的。我也是藏不住事，但也不会去故意破坏你的感情，我本来也不想告诉你，但是我……”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

　　“是啊，做了这么多年好朋友，如今你什么都有了，而我什么都没有。”小枝的眼神极其哀怨，泪水从面颊滑下，“我不过是想和普通人一样，谈个恋爱，结个婚，不行吗？”她盯着我问道，“不行吗？”

　　我解释道：“小枝，我当然希望你能够嫁个好男人，只是这个窦孜寒实在是……”

　　我依然觉得那个窦孜寒不是什么好鸟，小枝如果和他在一起，以后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小枝突然止住了泪水，下了逐客令：“淼淼，你说的我知道了，我会考虑考虑，你今晚先回去吧。”

　　我沉默了一会，点点头，说：“那我先走了，有事你和我打电话或者发微信，这个口红我没用几次，不嫌弃就送给你。”

　　小枝收下了口红，但没送我出门，我和她家人告别后回了家，心里很不是滋味。

　　当晚我睡得很不踏实，一直被噩梦困扰，虽然是南方的冬天，没有开空调，却一身是汗。

　　梦里的内容都记不清，只记得有种极其悲哀的痛苦困扰着我，让我心口一阵阵发疼。

　　突然耳边传来晓芸的声音：“淼淼，你干嘛呢！”

　　我打了一个激灵，一阵眩晕后突然又看见大雾弥漫的步行街。

　　“晓芸？！”

　　我脑门上、背后都是汗，我已经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我已经躺在床上睡觉，怎么又回到了这个街上？

　　“你怎么突然发起呆来？”晓芸说，“走吧，咱们去旁边的商场逛逛。”

　　我和晓云说了刚刚我经历的事情。

　　晓云完全看着我说：“你刚刚可能是产生了幻觉，这种浓雾天特别容易对人的精神产生影响。”

　　我决定选择相信晓云的话。

　　晓云将我拖着进了商场，她不小心撞上一个穿着驼色大衣和白色皮毛围领的姑娘，那姑娘扎着丸子头，看起来十分年轻。

　　晓芸道歉之后，拉着我赶快离开，我看见那姑娘挽上了一个男人的胳膊。

　　那个男人看着有些面熟，可我并不认识他。

　　步行街上的雾气逐渐消散，阳光一如既往的温暖。

　　我的好朋友小枝，在十年前就已经因病去世，当时她还二十岁不到。在她有限的生命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和病魔做斗争，还有不停的学习，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感情问题，她最大的希望是能考上医科大学，成为一名医生……

　　可惜，可惜……

　　我刚才见到的那个穿着婚纱的人，是长大成年后的小枝吗？

　　我急忙打开我的手提包，翻了半天，我新买的那支口红不见了，我记的很清楚，我从家出来之前，将口红放到了包里。

　　我又想起我刚才在幻觉里把口红送给了小枝，而且她已经收下了。

　　我不敢多想，紧紧的挽住身边晓芸的胳膊，感受到活人的气息，才觉得稍微安心了些。

　　又过了两天，我按照约定去一家公司面试，他们人事说之前他们总经理出差，今天才回来，给我安排了二面，由他们总经理亲自面试。

　　我打扮妥当到了那家公司，进了面试的办公室，看见了前几天在商场见到的那个男人，原来他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他递给我他的名片，他的名字叫——窦孜寒。

　　我背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